第二次青藏科考“巔峰使命”。青藏所供圖
■本報記者 馮麗妃
從秦嶺、昆侖山到喜馬拉雅山，從青藏高原、黃土高原到云貴高原，從黃河、長江到雅魯藏布江……我國西部地區占全國七成以上的國土面積，承載著草原、濕地、森林等重要生態資源，同時與十多個國家接壤，在國家生態安全與長遠發展大棋局中占據著舉足輕重的戰略地位。
作為國家科學技術方面的最高咨詢機構，中國科學院學部自成立以來就發揮著“最強大腦”的作用。在西部生態屏障建設中，一代代院士專家通過高瞻遠矚的咨政建言，為西部生態安全提供硬核支撐。從戰略咨詢到技術落地，他們用科學化、系統化的方案守護綠水青山，讓生態安全線更穩、更遠。
執“先手棋”，科學巨匠的西部情懷
1956年，中國科學院學部主導制定了新中國首個科技規劃，系統引導科學研究為國家建設服務。這部具有里程碑意義的科技規劃，不僅布局了“原子能利用”這樣的國防安全前沿技術，更在西部生態安全屏障建設上落下“先手棋”——1956年啟動的新疆綜合考察就是其中重要一著。
在這次具有開創性意義的考察中，中國科學院院士周立三率領13個專業的200余名科學家，歷時4年跋涉于戈壁荒漠與綠洲農田之間，形成了《新疆維吾爾自治區農業自然資源開發利用及農業合理布局的遠景設想》等14份重要報告，建立了新中國成立后新疆第一代科學資料體系。他們提出的糧食、棉花、甜菜、果品、畜牧五大生產基地構想，為新疆社會經濟發展奠定了堅實的科學基礎。
1984年，已逾七旬的周立三再次“掛帥”新疆資源綜合考察。面對“開發大西北”的國家戰略，他主編完成的《關于新疆農業發展的若干建議》，首次提出“經濟發展與生態保護并重”的理念，既擘畫了遠景藍圖，又考慮到生態脆弱的現實困境，為新疆發展謀定了科學方略。這些研究不僅為周立三后來主持“中國綜合農業區劃”、繪制中國“農業大地圖”奠定了基礎，更為他領銜撰寫4份“國情分析”報告、推動我國可持續發展戰略落地提供了思想源泉。
廣袤的新疆戈壁灘還留下了中國科學院院士涂光熾的足跡。1985年，涂光熾在主持“中國層控礦床地球化學”研究的關鍵時期，臨危受命，承擔起國家科技攻關項目——新疆礦產資源綜合研究（簡稱國家“305”項目）。
在超負荷的工作壓力下，涂光熾無暇顧及身體不適，直到胸痛難忍，才被確診為心臟問題。心臟瓣膜置換手術前一個月，他一邊打著強心針、輸著氧，一邊仍爭分奪秒地堅持工作。術后康復不久，他便帶著科研團隊深入戈壁開展科考。滾燙的沙礫磨壞了一雙雙鞋子，卻磨不滅他對科學研究的熱忱。涂光熾主編的《新疆北部固體地球科學系列書》《中國新疆地殼結構與地質演化》等專著，首次系統揭示了新疆地殼演化規律，為當地礦業經濟發展打開了“地質密碼”。
“黃河不清，我死不瞑目！”這句擲地有聲的誓言，道出了中國科學院院士朱顯謨的畢生追求。
曾經，黃土高原嚴重水土流失造成了長期以來“廣種薄收，薄收更廣種”，以及下游河堤“越加越高，越高越險，越險越加”“河床愈高，斷流上溯愈快，歷時更長”的惡性循環。
作為我國水土保持學科奠基人，朱顯謨在20世紀80年代初提出震撼學界的黃土高原國土整治“28字方略”——全部降水就地入滲攔蓄，米糧下川上塬，林果下溝上岔，草灌上坡下坬。方略以“土壤水庫”理論為核心，旨在通過植被系統實現降水的“零流失”利用。這一理論受到黨和國家的高度重視，在實踐中得到廣泛應用及驗證。
朱顯謨的“黃河清夢”最終化作實實在在的生態奇跡：黃土高原植被覆蓋率從新中國成立初期的不足10%提升至今天的約65%；黃河年輸沙量從16億噸銳減至不足1億噸；陜西省綠色版圖向北推移了近400公里，真正實現了“山變綠、水變清、人變富”的歷史性轉變。
落“關鍵棋”，守護青藏高原
青藏高原，世界上生物多樣性最豐富的地區之一。作為“世界屋脊”“亞洲水塔”，這里既是重要的生態安全屏障和戰略資源儲備基地，也是生態脆弱區和全球氣候變化敏感區。
黨和國家始終高度重視青藏高原氣候環境變化及相關科學研究。學部通過一個個戰略咨詢方案，在高原上落下“關鍵棋”，守護這片戰略要地。
自1973年起，中國科學院就組織了第一次青藏高原綜合科學考察，拉開了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全面、系統青藏高原考察的序幕。這場持續20年，成建制、有規模、不間斷的科學考察，摸清了青藏高原的“家底”，形成的青藏高原科學考察叢書共30部41冊2331萬字，猶如一部西藏大自然百科全書。
過去10年間，中國科學院院士姚檀棟正是沿著“老青藏”的足跡，多次領銜攻關，提出了一系列守護青藏高原的戰略方案。2015年，在他的倡議下，中國科學院組建“西藏創新集群”，組織100多位青藏高原一線研究學者，經過兩年的廣泛調查，完成《青藏高原環境變化科學評估》。這份報告涵蓋氣候、水體、生態系統等6個方面，涉及溫度、降水、冰川、積雪、湖泊等26項指標，綜合評估了青藏高原從過去2000年到未來100年的環境變化，為青藏高原的環境保護和生態建設提供了科學依據。
2017年，第二次青藏科考大幕開啟。作為科考隊隊長的姚檀棟，帶領一個由“最強大腦”組成的科研團隊，組織7000多名科研人員，歷時8年在雪域高原開展跨學科、跨領域、跨區域的協同攻關。
“我們要努力取得重大科研突破，為青藏高原經濟社會發展和生態環境保護提供決策依據。”姚檀棟這樣說，也是這樣做的。這次科考取得了一系列重要成果：全過程科學支撐了青藏高原生態保護立法，闡明了氣候變化影響下“亞洲水塔”失衡特征，提出了水資源與水安全的科技發展戰略，為守護這片凈土、建設美麗青藏高原作出了卓越貢獻。
2021年9月，中國科學院重大咨詢項目“科技支撐中國西部生態屏障建設戰略研究”啟動。作為項目戰略總體組專家、青藏高原區域專題組組長，姚檀棟圍繞建設青藏高原生態屏障區的目標，牽頭組建科研團隊。該團隊會聚了十余家科研機構和高校的70多位院士專家，形成了一個多層次、多領域協同發力的科研體系，聚焦氣候變化應對、水資源保護利用、生態系統保護修復、生物多樣性保護、環境污染風險與防控等5個關鍵領域，集中力量攻克青藏高原生態屏障區建設的重難點問題。
該團隊經過深入調研和文獻分析，在前沿研究與技術示范領域取得顯著成果，并提出一系列具有針對性的建議。例如，提出要構建青藏高原地球系統科學理論的“青藏范式”，為區域可持續發展提供科學支撐；要建立重大生態工程的后續成效評估機制；還要加強青藏高原本地技術人才和地方科技力量的培養……這些建議對于推動青藏高原生態屏障區建設具有重要指導意義。
不僅如此，項目還完成了1萬字的《青藏高原生態屏障區專題研究報告》和15萬字的《科技支撐青藏高原生態屏障區建設》兩份報告，將國家戰略需求轉化為具體的科學研究和實踐問題，為青藏高原生態文明建設提供了科學參考，助力青藏高原打造全球生態文明高地。
值得一提的是，相關成果還支撐我國在2025聯合國冰川保護年和冰凍圈科學行動十年（2025—2034年）國際舞臺上發出“中國聲音”。
面向未來，青藏高原生態保護如何續寫新篇章？為應對氣候變化給青藏高原帶來的挑戰，姚檀棟、樸世龍等院士，與國內外科學家聯手，建立了國際環喜馬拉雅地球系統科學協會（ATH），計劃通過未來10年的國際大科學計劃守護這片高原。
“打造長效的國際交流合作平臺，有助于推動環喜馬拉雅國際大科學計劃，開展引領性的系統集成研究，加強氣候環境變化與影響國際協同應對。同時，深入研究沿線國家資源環境背景、提出綠色發展的有效舉措，將有助于塑造中國正面形象，讓世界了解生態環境保護和氣候變化應對的中國方案、中國經驗，提升我國在氣候變化應對和環境治理方面的國際影響力和話語權。”姚檀棟滿懷信心地說。
布“強手棋”，擘畫科技新藍圖
2024年9月26日，在新中國成立75周年和中國科學院建院75周年前夕，“科技創新與美麗中國：西部生態屏障建設”叢書重磅發布。這套叢書是學部精心布設的一局“強手棋”——基于重大咨詢項目“科技支撐中國西部生態屏障建設戰略研究”，擘畫出一份氣勢恢宏的科技發展藍圖。
該叢書的“誕生”源于一次重要合作。2021年9月，由中國科學院院長侯建國院士總負責，來自60余家科研機構、高校的近400位院士專家組成“超級戰隊”，開展了大規模、系統性的科技支撐中國西部生態屏障建設戰略研究。
“我國西部地區在國家發展全局中具有特殊重要的地位，涉及生態、環境、科技、經濟、社會、安全等方方面面復雜而現實的問題，既是‘生態屏障’，又是‘戰略后方’，也是‘開放前沿’。需要把西部地區作為一個整體進行系統研究，從戰略和全局上認識發展規律、理清科技需求、凝練科技任務、形成系統解決方案。”中國科學院院士、叢書戰略總體組成員常進曾這樣表示。
為了給西部生態“精準把脈”，這支“超級戰隊”像拼圖般在區域層面將西部劃分為青藏高原、黃土高原、云貴川渝、內蒙古高原、北方防沙治沙帶、新疆等六大戰略區域；在領域層面，確立了生態系統保護修復、氣候變化應對、生物多樣性保護、環境污染防治、水資源利用等五大重點專題，系統研判提出科技支撐中國西部生態屏障建設的戰略性、關鍵性、基礎性三層次重大任務。
歷時3年攻堅克難，重大咨詢項目任務組“過五關斬六將”，歷經謀劃啟動、組織推進、凝練提升、成果釋放4個關鍵階段，最終形成“1+11+N”的豐碩成果體系——1份總體研究報告，6個區域、5個領域專題研究形成11份專題研究報告，面向服務決策咨詢的N份專報和政策建議。
這些成果猶如西部生態屏障建設的“科技導航圖”。總體研究報告是對科技支撐西部生態屏障建設的戰略思考，專題研究報告則針對不同區域和領域“精準施策”。它們不僅為“十五五”規劃提供了戰略建議，更成為科技工作者、管理者的“案頭寶典”，生動展現了科技守護西部生態的強大力量。
回顧項目歷程，200多場研討會線上線下交織推進，院士專家以問題導向、證據導向、科學導向為核心，創新采用了“專家+方法+平臺”的綜合性智庫問題研究模式，有效突破了以往相關研究比較分散、單一和碎片化的局限，解決了全局性戰略性不足、系統解決方案缺失的問題，為新時代西部大保護、大開放、高質量發展提供了重要決策參考。
時任國務院研究室主任黃守宏對此高度評價：“‘科技支撐中國西部生態屏障建設戰略研究’系列成果，為國家制定相關政策和發展戰略提供了重要依據。這一重大咨詢項目研究的組織模式，是新時期按照新型舉國體制要求，圍繞一個重大問題，科學統籌優勢研究力量，組織‘大兵團作戰’，集體攻關、合力攻關，是新型舉國體制的一次重要也很成功的探索，具有體制模式的創新意義。”
“生態興，則文明興。”重大戰略問題往往是社會科學、自然科學和管理科學高度交叉而又相互融合的領域。未來仍需持續深耕細作，讓科技之光照亮西部生態保護之路，不斷為美麗中國和科技強國建設貢獻更多創新智慧和力量。
《中國科學報》(2025-05-28 第1版 要聞)本文鏈接：“最強大腦”布棋局，科技護航西部生態屏障http://m.sq15.cn/show-11-21264-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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