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6日，北京人民大會堂燈光璀璨，第七次全國自強模范暨助殘先進表彰大會在這里舉行，武漢科技大學“95后”青年教師袁鑫——一位自幼失去右臂的博士，站上了全國自強模范的領獎臺。
袁鑫（左一）與學生在分析數據。張曦月攝
這不是他人生的起點，卻像是無數努力的回響。而在領獎臺外，他還是一位直播講志愿填報的“理工張雪峰”，是“折翼袁老師”短視頻中的陽光博主，是實驗室里敲代碼的AI科研工作者，更是一個在苦難中活潑奔跑的年輕人。
上周，在武漢科技大學的一間實驗室里，袁鑫向《中國科學報》講述了他布滿荊棘卻充滿光明的成長之路。
“折翼”少年的淬火重生
袁鑫的命運在３歲那年驟然轉彎。湖北咸寧馬橋河畔的某個午后，他隨母親去河邊洗衣，突然遭遇一場嚴重車禍，右臂被碾壓得血肉模糊。輾轉三地醫院醫治五個月，才得以保住性命，但永遠失去了右臂。
從那一刻起，他的世界開始與眾不同。
“小時候哪懂什么自強，想法很簡單。”袁鑫回憶起那段時光，語氣平靜卻飽含深情，“媽媽一直教導我，讀書是最好的一條出路，尤其是，殘疾人找工作更難，只有把書讀好才能安生立命。所以我就下決心把書讀好。”
從學會左手寫字、單手系鞋帶，到體育課咬牙堅持跑步，每一件在常人看來稀松平常的小事，對他而言都是數百次苦練的成果。2014年，他以不錯的高考成績考入湖北省屬重點高校——武漢科技大學，選擇了他喜歡的計算機專業。只是，這個專業相當依賴動手能力。
一開始，他敲代碼的速度僅是他人的三分之一，畢竟單手敲鍵盤多有不便。為了提高打字速度，他制訂了“機房日出計劃”：每天早上七點準時去圖書館機房排隊占座，通過“單手盲打定位法”提升效率，三個月后終于突破40字/分鐘。
本科四年，他沒有松懈，科研競賽、技術攻關、軟件著作……一項項成果讓身邊人幾乎忽略了他的身體差異。因為各方面表現優秀，本科畢業后他得以順利保研，進入碩博連讀階段。2023年，他獲得博士學位。
令他欣喜的是，因為各方面表現突出，他還獲得留校任教的機會，成為一名大學老師。
“我不是最優秀的那一個，但我足夠堅持。”他說，“和很多連走路都困難的殘障人士相比，我已經很幸運。”
他告訴《中國科學報》，處境難不難，關鍵要看和誰比，多看看那些比自己更困難的人，看到他們依然在為生活拼搏，就會覺得自己的困難不算什么，就沒有哀怨和擺爛的理由。
用AI聽見“沉默者”的聲音
“我不希望未來的學生只是用ChatGPT生成代碼，卻不懂背后的邏輯。”袁鑫在教學中一直強調動手和理解能力。作為人工智能專業的青年教師，他深知AI技術的巨大潛力，也明白技術倫理與人文關懷的重要性。
他目前主持的人工智能賦能盲文與手語信息化研究，是一項“中國殘聯‘十五五’殘疾人事業發展規劃前期重點研究課題”。簡單來說，這項研究就是要讓“聽不見”的人能被聽見，讓“看不見”的人能被理解。
為此，他和團隊正在研發一套基于圖像識別與自然語言處理的交互系統，嘗試實現手語轉文字、文字轉語音，甚至手機拍攝盲文點陣后自動識別并朗讀內容。就像是在為兩種語言之間架橋梁。
“科研最打動我的，是它能真正地改變人的生活。我希望改變的是，那些長期不被看見、不被聽見的人。”袁鑫說。
科研并不總是熱血勵志，常常是困難重重。知情人告訴記者，袁鑫曾為一個Bug調試數月，也曾因論文被拒稿反復修改十幾輪。但他對這些“瑣碎”的堅持，比一般人要有韌勁得多。
正是因為有這股韌勁，讓他在科研上有不少成果。比如，他曾參與一項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方向是研發船舶導航系統、安防識別平臺。他在國際重要學術期刊IEEE匯刊發表“行人再識別（re-ID）算法”相關論文，這項技術能幫助計算機系統在不同攝像頭畫面中識別同一個行人，廣泛應用于安防監控等領域，如今已應用于武漢公安系統，協助提高監控追蹤效率。
努力成為他人的“太陽”
“系鞋帶、打字、切菜……單手做這些事，值得拍成短視頻嗎？”2024年6月，他猶豫著發布了第一條自己制作的短視頻，賬號起名“折翼袁老師”。最開始，他拍的多是殘疾人相關知識，受眾面極小。但粉絲留言改變了他。
“大家都想知道我怎么生活，單手怎么打字、怎么炒菜、騎車、整理行李。”于是，他開始從“知識傳播”轉向“生活展示”。
拍攝全靠一個手機支架和脖子上掛的運動相機。他說：“拍攝不是最難的，而是剪輯。”剪輯一個幾十秒的視頻，由于單手不方便，他通常要花費一兩個小時，只能周末抽時間完成。
每周六晚上7點，他的直播就會準時開啟，每期設定一個主題，從“高考志愿填報”“如何轉專業”到“科研焦慮調適”，主要圍繞學校和專業的選擇等方面進行公益答疑，幫助學生、家長了解大學的基本情況。網上，粉絲們戲稱他是“理工版張雪峰”。
袁鑫說：“我和張雪峰不太一樣，他是專業做這個的，有廣泛的信息渠道和數據來源。我是利用業余時間做公益，有不懂的專業方向我就去請教其他老師，再私信回復大家的問題。”
但他的影響力卻實實在在：有學生因為看了他的短視頻而明確了報考方向，有研究生向他請教如何緩解科研焦慮，有殘障青年把他當作自己的“太陽”。
“我們家小孩因為你，報考了武漢科技大學。”一位家長在直播間留言。
“你讓我知道，一只眼睛也能看到美好。”這是昵稱“一只白胖子”的女孩私信他的話。
這個女孩曾因身體殘疾而中斷考研計劃，刷到他的短視頻后重新拾起勇氣，準備踏上法考之路。她在直播間給袁鑫留言：“我要帶著我的插畫，穿過整個2號線去武昌，去看我的太陽。”
“太陽”兩個字，讓袁鑫久久沒說話，覺得實在擔不起。他只是用一只手回復她：“希望你一直走下去。”
他不愿被稱為“網紅”，也不想被包裝成“勵志典型”。“我拍視頻、做直播，只是想讓那些正在痛苦中的年輕人看到，即使世界不完美，我們也可以選擇愛它。”這是他試圖透過屏幕傳遞的價值觀。
在金色大廳合影時，出席頒獎活動的國家領導人走到大伙面前，握手時，袁鑫快速介紹自己——“我是武漢科技大學的老師，三歲車禍失去右臂，現在是一名人工智能教師。”對方的話簡短有力——“向你學習。”
5月16日下午，大巴車駛離人民大會堂，車窗外陽光正好。袁鑫望著長安街在金色陽光中不斷延伸，他快樂極了。“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媽媽沒有騙我，把書讀好，這條路，沒白走，很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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