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文科的教師，還有中小學不甘心只講知識點的教師，常常感覺就像是坐在咖啡館里接受審問，對面一身貴氣的阿姨滿臉怒氣，啪地丟過來一張卡：給你五十萬，離開我兒子！這個時候是真屈辱啊，五十萬，少個零就直接扔回去了，多個零就留下了，這不多不少，咋辦呢？”
這個畫面感十足的橋段，來自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教授湯擁華給2025屆中文系畢業生的致辭。6月21日，澎湃新聞記者看到，湯擁華的這段致辭在社交平臺上引發討論，有網友笑稱“真的看過不少短劇的樣子”。致辭中，湯擁華談到了“江城傅家”或“海城焦家”的主角。
記者搜索發現，在湯擁華2025年初給“文藝批評”的2024年度私人閱讀報告中，他幽默地認證了自己的“短劇觀影量”，“我雖然是大學教師，但跟絕大多數中國人一樣，讀書并不是我打發時間或者擁抱生命的主要方式。一開始還有點羞愧，眼睛老花之后就開始理直氣壯。如果問我2024年看過什么短劇，倒可以說上一堆。”
2025年6月20日，華東師范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2025屆畢業典禮暨學位授予儀式舉行，湯擁華致辭。“華東師大中文系”公眾號圖
在6月20日的中文系畢業典禮致辭中，湯擁華談到，“被一個人愛，或者愛一個人，只會影響你拔刀的速度？完全同意。”他發現，雖然處處都在節約成本，最近的古裝短劇一部一部都開始造雪了，很多時候，雪下得很假，下得很浮夸，下得毫無必要。“一心拔刀的人為什么也喜歡下雪呢？因為人總有想不開的時候，總有出神發呆的時候。”他念出兩句，“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在一首詩中給我三秒鐘的寂靜，我就能在其中寫出滿天的烏云。”——值得一提的是，后半句詩來自著名詩人胡續冬，其于2021年8月不幸因病逝世，終年47歲。
“明明能夠像別人那樣想開卻又情愿自己想不開，明明自己想不開卻又希望別人能夠想得開，知道別人想不開卻又希望別人想不開的時候能夠過得好，才會需要愛，需要文學，需要我們呀！”湯擁華說，“這個世界足夠大了，一定可以容納一些想不開的人吧？這些想不開的人選擇了中文系，這個世界還有什么想不開的呢？”
“希望中文系永遠都在，可以讓你們一直回來！”湯擁華在致辭的最后說。
公開資料顯示，湯擁華，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文藝理論學會理事，中華美學學會理事，《中文自修》主編。主要研究方向為美學與文學理論，兼及文學及影視批評。在《文學評論》《外國文學評論》《文藝研究》《文藝理論研究》等刊物發表論文120余篇，出版《西方現象學美學局限研究》《宗白華與“中國美學”的困境——一個反思性的考察》《文學批評入門》等專著五部。目前承擔國家社科重點課題“中國風景美學的問題譜系與理論建構”。
【以下為湯擁華致辭文章《像我們這樣想不開的人哪》】
大家好！我是湯擁華。
非常榮幸能夠作為中文系的教師代表，為2025屆畢業生獻上祝福。徐燕婷書記特別囑咐我，時間不要超過七分鐘，還說如果我實在覺得話講不完，可以未來競選系主任，這樣每年至少兩篇小作文。我算了一下，七分鐘差不多相當于三集短劇的長度，一個系主任任期四年，這等于我才看了三集免費短劇，平臺就要我充四年會員，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大家知道，我除了在中文系上課，還要到咱們系辦的雜志《中文自修》上班。這個雜志服務于中小學語文學習，不僅有閱讀體會、寫作技巧的高階分享，還有遣詞造句的基礎訓練。造句的規則大家都還記得吧？比方用“中文自修”四個字造句，就不能把四個字拆開，說“學習中文主要靠自修”“中文嘛，自修自修就好”，而只能說“中文自修也可以的吧”“中文自修也不能用AI寫論文吧”“即便中文自修也不能不回導師郵件吧”。這是知識點，很重要的哦！
羨慕那些以后要去做中小學語文老師的人，因為有知識點可以教；同情那些想不開非要去當大學老師的人，現在做大學文科的老師可太不容易了！文科的知識看上去高深有格調，但前提是別人得喜歡。不喜歡，它就一無是處。大學文科的教師，還有中小學不甘心只講知識點的教師，常常感覺就像是坐在咖啡館里接受審問，對面一身貴氣的阿姨滿臉怒氣，啪地丟過來一張卡：給你五十萬，離開我兒子！這個時候是真屈辱啊，五十萬，少個零就直接扔回去了，多個零就留下了，這不多不少，咋辦呢？
這個時候我們也會想啊，當年咱們在學校里都學啥了？這里用得上嗎？“阿姨，其實理工科是解決生存問題的，文科是解決存在問題的，存在更高級更重要哦！”“我們傅家就是你仰望不及的存在！”跟她說不通啊！要是穿越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會不會好一點？也好不了多少，那個時候大家都想進廠，每天都在喊“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穿越到晚清呢？洋務運動啊！馬尾海戰啊！干脆穿越到古代？不行啊，綠茶妹妹頂替自己嫁給了年輕有為的狀元郎，自己只能嫁給喜怒無常的鎮北王，光會背“風急天高猿嘯哀”不夠啊，你還得會制冰，會做香水，會做絲襪，會做機關槍，做青霉素，還得會解魯班鎖，會算雞兔同籠的數學題。除此之外，你還得天生社牛，還得讓人家能聽見你心聲，這哪里是中文系會的，會不了一點兒啊！
鎮北王喜歡你，很喜歡，會不會好一點？
嗯——為啥呢，他為啥這么想不開啊？
不知道啊，不是永遠都會有想不開的人么？
這倒是。
用不著鎮北王或者任何人喜歡你？被一個人愛，或者愛一個人，只會影響你拔刀的速度？完全同意。但是，你看到最近的古裝短劇沒有，雖然處處都在節約成本，但是一部一部都開始造雪了。很多時候，雪下得很假，下得很浮夸，下得毫無必要。但是一心拔刀的人為什么也喜歡下雪呢？因為人總有想不開的時候，總有出神發呆的時候，“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或者這句：“在一首詩中給我三秒鐘的寂靜，我就能在其中寫出滿天的烏云。”
回頭想想，我們的老師教給我們的東西，我們的老師的老師教給我們的老師的東西，以及未來你們作為老師教給學生的東西，之所以很多不太像知識點，是因為它們都是為了那些怎么也想不開的人和怎么也想不開的事呢！明明能夠像別人那樣想開卻又情愿自己想不開，明明自己想不開卻又希望別人能夠想得開，知道別人想不開卻又希望別人想不開的時候能夠過得好，才會需要愛，需要文學，需要我們呀！
這個世界足夠大了，一定可以容納一些想不開的人吧？這些想不開的人選擇了中文系，這個世界還有什么想不開的呢？
我知道你們有些人開始回想了，這些年老師們都講了啥想不開的事來著？還有些人在想鎮北王——都打住，雖然我最喜歡看你們想不開硬想的樣子，但我只有半分鐘了。讓我們回到那家咖啡館，對面的阿姨余怒未消，但是眼神已經沒有那么犀利了。因為我把剛才這一通想得開、想不開的玄學，用心聲的方式傳給了她，她已經有點忘記今天為啥來了。中文系畢業的人都有聽見別人心聲的法術，在一些特別的好日子里，也可以讓別人聽見你們的。今天就是那個特別的好日子了！
好了，現在讓我們伸出雙手，將那張五十萬的卡輕輕地拿起來，揣到懷里。不管對面是江城傅家還是海城焦家，站起身，鞠個躬，又溫柔又囂張地說：
“謝謝媽媽！下次請帶一個億過來吧，我們都捐給華東師大中文系！”
謝謝大家！畢業快樂！希望中文系永遠都在，可以讓你們一直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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