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也有“春日經濟”

2025-03-18 09:13:31 來源：北京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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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鹿傳聲靜，松篁引籟深。貞觀留好句，泉石且娛心。”這是乾隆在《春日駐蹕香山》中寫下的句子，表達了對自然寧靜的贊美，以及對千古一帝李世民的稱羨。古人寫北京春日的佳句非常多，乾隆此作亦稱工穩。

北京春天短，俗稱“春脖子短”，且多風、塵土重。梁實秋曾寫道：“‘無風三尺土，有雨一街泥’，這是北平街道的寫照。也有人說，下雨時像大墨盒，刮風時像大香爐，亦形容盡致。”

氣象學認為，當5天滑動平均氣溫序列中首次連續5個滿足大于或等于10℃的滑動平均值時，第一個大于或等于10℃的日期即春季起始日。北京春季一般從3月5日左右開始。當5天滑動平均氣溫序列首次連續5天滿足大于或等于22℃的標準時，即視為春季結束，一般在5月5日左右結束。

北京春季明顯短于其他三季，所以郁達夫說：“北國的春，來得較遲，所以時間也比較得短。西北風停后，積雪漸漸地消了，趕牲口的車夫身上，看不見那件光板老羊皮的大襖的時候，你就得預備著游春的服飾與金錢；因為春來也無信，春去也無蹤，眼睛一眨，在北平市內，春光就會同飛馬似的溜過。”

在全球變暖的大背景下，北京的春季越來越短：1951至1960年，北京春天平均是61天，到2011至2017年，只剩50天。

這么短的春季，該怎么玩出豐富度呢？老北京總是有辦法的。

最盛大的活動是祭堂子

老北京春季有祭堂子、祭先農、親蠶式、祭孔、花朝節、戲子會、清明節、浴佛節、妙峰山進香等，有太陽糕、吃四樣、結緣豆、麻胡餳、不落夾、烏飯等民俗美食，均有開發價值。

最盛大的活動是祭堂子。

據《滿文老檔》：“國家起自遼沈，有設竿祭天之禮。又總祀社稷諸神祇于靜室，名曰堂子。”清軍入京后，“建堂子于長安左門外”，每年元日祭天禮外，另兩次在“季春（農歷三月）、季秋（農歷九月）月朔日（初一）”，在馬神祭的前一天。

堂子祭神殿供釋迦牟尼、觀音和關公，圜殿祭主神，即紐歡臺吉（蒼天神）和武篤本貝子（女真祖先）。祭祀時，內監奏三弦琵琶，薩滿獻酒并擎神刀禱祝。贊禮者打板唱滿洲神歌，皇帝與王公貝勒亦唱。禮畢，共享祭品炸糕。

堂子有月祭（每月初一，正月則是初三）。每年四月八日浴佛節，“皇上以下舉國禁祈禱，禁祭神，禁屠宰，禁理刑名”。皇帝御駕親征時，還會來堂子臨時祭拜。

1900年，長安左門堂子被意軍拆毀，遺址劃入使館區，只好在南河沿重建。據學者王彥嘉研究，1903年底完工，耗資13萬兩白銀。1905年，光緒至新堂子行禮，1907年，新堂子出現木柱沉陷、望板朽爛等問題。

上世紀三十年代，國立北平研究院普查時，南河沿堂子仍存，院內八角亭前有73個石神桿座。上世紀五十年代，北京市文物整理委員修繕新堂子，整院交北京飯店，上世紀八十年代成冷凍機房，1985至1986年間拆除，后來原址建北京飯店西樓。

堂子是清代皇家禮儀之集大成者，遺址展覽、祭拜儀式表演等會很吸引人。

皇后只采3片桑葉

清廷保留了關外習俗，也接納中原文化，如春季祭先農、親蠶式、祭日、太廟時享禮等。

中原自周朝起祀先農，據學者劉毓興鉤沉，明嘉靖時，觀耕臺仍是臨時建筑，皇帝行籍田禮“前幾日才用木料搭建，用完即行拆除”，后成常設木建筑。直到順治十年（1653年），清帝才第一次扶犁親耕，到清乾隆時將觀耕臺改成磚石建筑。

祭先農只是一次表演，樂部派出樂官即二三百人。親耕時，皇帝右手扶犁，左手執鞭，在禮部、太常寺、鑾儀衛的堂官引導下前行，和聲署高唱“三十六禾辭”……端著青箱（盛種子）的順天府尹跟在后面，后面的戶部堂官播種。皇帝“三推三返”后，三王“五推五返”，九卿“九推九返”，待順天府官員播種完，耆老覆土后，皇帝賜宴。

除了在先農壇躬耕，皇家內院還設有豐澤園，也是一畝三分地。據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奏報，總共才收獲細米一倉石五斗三升三，110多公斤，除祭祀用，剩下的“請交御膳房”。清帝一天份例是盤肉22斤、菜肉15斤、豬油1斤、羊兩只、雞5只、鴨3只，白面19公斤，需370名廚師，不得隨意削減。

清朝皇后先蠶制度出現得也比較晚，乾隆七年（1742年）始有，選春季吉日，祭前兩日，皇后及陪祀妃、嬪、公主、福晉，乃至文武三品大臣命婦，均齋戒。儀式在蠶壇內桑林中舉行，太監鳴金鼓，皇后采3片桑葉，便到觀桑臺休息，看眾妃嬪采桑葉交蠶母，蠶母拿去喂蠶。

這些活動生動有趣，既可轉為表演，也可親自操作，既親近了農桑，又為“春日經濟”添彩。

科舉串起一條旅游路線

“臭溝開，舉子來。臭溝塞，狀元出。”這是《北平風俗類征》所記老北京俚語。

臭溝即下水道，三年清一次，恰在開科舉的農歷二三月份。清代每科平均錄取不到240人，光緒時，北京貢院能容納1.6萬名考生。

考生本應信奉孔子，從漢代起，祭孔漸成定制，唐代府州縣皆立孔廟，清入關前，皇太極“建廟盛京，遣大學士范文程致祭”。占據北京后，順治下令“遵舊典、遣祀闕里，示天下所宗”，學生每月初一行簡單的“釋菜禮”，初十五參與嚴格的香儀。在仲春和仲秋的第一個丁日（第四天），還要春秋致祭。

奇怪的是，舉子們更信文昌帝君。

文昌帝君即張育，東晉時蜀人，起兵反抗前秦苻堅，被斬，后人為他在梓潼建廟，與當地蛇神亞子合并，稱張亞子。安史之亂時，唐玄宗逃入四川，夜宿張亞子廟，夢仙人托夢，大喜，遂封張亞子為“左丞相”。

明清科舉競爭激烈，舉子見神就拜。明嘉靖年間，考生張春夢關公講授《春秋》，果然“聯榜及第，殿試后，張春選入翰林”。崇禎時，關羽變成“關夫子”。文昌帝也成了“北孔子，南文昌”。

1900年，德軍占據北京貢院，“號舍房間各門座十毀七八”，1927年張作霖將貢院物料悉數拆走拍賣。

北京的科舉文化遺跡仍在，舉子來京住天橋，去琉璃廠買文具，去前門關帝廟、白云觀文昌殿和南鑼鼓巷文昌帝君廟求簽，去貢院考試，去長安左門或長安右門看榜，考中者去孔廟參加釋褐禮，在國子監刻題名碑……串起一條精彩的旅游路線。

雅集撐起舊京文脈

在老北京，還有很多讀書人沉溺在春日雅集中。

雅集與詩社關系密切，文人定期相聚，甚至有點像科舉。有的雅集不寫詩，但須有雅事。

據學者季劍青鉤沉，清末陳衍、胡思敬、陳寶琛等常在城南寺廟雅集，“次集則必易一地，匯繳前集之詩，互相品評為笑樂。其主人輪流為之”。其中活躍分子還有鄭蘇戡、冒鶴亭、林畏廬、梁仲毅、林山腴等。

時值晚清新政，“倖門大啟，而京師聲色之場頓盛”，名臣惲毓鼎在日記中寫道：“亡國三妖：一東洋留學生，一新軍，一資政院諮議局。三妖之中，尤以第一種為諸魔之母。”詩人們只好用雅集來“自拔于流俗”。

據學者賈珺鉤沉，不少高質量雅集盤桓在私人名園中。

民國白文貴在《閑話西郊》中稱：“海甸附近，名園甚多，蓋自元明以來，彼廢此興，有如劇幕。”明代文人米萬鐘在內城長安街、什剎海和西郊海淀有湛園、漫園和勺園；晚清醇親王奕譞有五六處園林；民國劉文嘉在北京西城建婺園，養菊自娛，多至1700多盆；還有西郊十笏園、鳴鶴園、繼園、治貝子園、承澤園……

元代廉氏家族常在大都西郊萬柳堂辦雅集，趙孟頫、盧摯受邀，席間名歌姬獻曲，趙孟頫賦詩：“誰知咫尺京城外，便有無窮萬里思。”

民國時，教育家、收藏家傅增湘先生稱：“余城西買宅，小有園林，夙好交游，常招雅集。花晨月夕，講藝論文。”

京城文脈不可無名園與雅集，只是很少被關注。

老北京風箏巧匠多

老北京“春日經濟”中，還有一個王牌——風箏。

清代潘榮陛在《帝京歲時紀勝》中稱：“京制紙鳶極盡工巧，有價值數金者，琉璃廠為市易之。”清末作家穆儒丐指出：“專論玩物的風箏，則余所見者，無能超越北京者。”

北京風箏流派眾多：

風箏哈。第一代哈國梁（1828—1903）最初賣風箏，后以扎燈籠手藝制風箏。第二代哈長英（1867—1946）1915年在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上獲銀獎。

風箏曹。敦敏在《瓶湖懋齋記盛》中記，曹雪芹制作的美人（宓妃）風箏，竟使來人詫問：“前立者誰耶？”

風箏于。旗人，民國時在燈市口開聚寶齋，上世紀三十年代后停業。梁實秋稱：“他做的風箏，種類繁多……繪制很是精致，彩色繽紛。”

風箏金。原名金毓棠（1885？—1978），慈禧賜名“福忠”，他的父親曾在內務府當差。

此外還有，王二、王三兄弟是旗人，賣的都是粗活風箏；“小辮劉”是叔侄二人，擅人物風箏；燈市口的“風箏陳”；“老虎柯”，人稱“小柯子”，售賣小型飛虎風箏；趙雨山（1893—1967），名錫霈，滿族人，《南鷂北鳶考工志》發現者之一；“風箏瑞子”，旗人，上世紀三十年代后期仍營業，有徒弟丁四巴；“沙燕張”名為張文魁，擅做小沙燕、小老虎風箏……

風箏銷售的季節性強，只有數月。風箏哈只能一季賣風箏，三季開餐館，哈長英正式職業是瓦匠。1921年，王卓然對廠甸廟會251戶耍貨商戶調查，售風箏的攤位有7戶，一人看攤，日收入僅400至600銅元。

怎么把北京風箏的故事講好，仍需研究。

妙峰山廟會是亮點

老北京春季最熱鬧的民俗活動是妙峰山廟會。每年農歷四月初一至十五，數十萬香客來此，且有數百檔香會。

學者李海榮在《北京妙峰山香會組織變遷研究》中鉤沉，碧霞元君非專名，始于宋元，盛于明清，泰山娘娘、天后媽祖、順懿夫人都被稱為碧霞元君。有學者認為，慈禧太后力挺碧霞元君，意在為“女性掌權”張目，李海榮指出：“清統治者對碧霞元君的態度一直介于模棱兩可之中，其廟宇也只見于《京師志·寺觀》，牌位卻被供奉在各旗守衛城門之中，被當作朝廷許可的民間信仰看待，享受事實上的‘準正祀’待遇。”

皇家不完全認可，為何碧霞元君的影響這么大？著名學者金啟孮認為原因不復雜：“入關以后滿、蒙神不但有些失勢，連漢族的白衣觀音也失勢了，主要是因為她管的事情不太明確。而娘娘的地位卻日漸提高，據說娘娘是東岳大帝的女兒。她不只有一個好爸爸，還因為她管的事非常明確，和人的利害關系十分密切。娘娘中有子孫娘娘、接生娘娘、送生娘娘，還有眼光娘娘，是管保護人不生眼病，不會失明的。”

妙峰山廟會體現了互助的力量，六條進香古道上，隔數里即有一茶棚，為往來客人服務，不取分毫報酬。他們自稱“文會”，最早的茶鋪是康熙十二年（1673年）建的“縫綻老會茶棚”，光緒二十年（1894年）時，茶棚已“達三百數十所之多”。

“文會”之外，還有“武會”，是老北京花會精華所在，已是北京市非遺代表性項目。只要找到好的辦法，妙峰山廟會將是北京“春日經濟”的又一亮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