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鄭青亭 天津報道
今年，二十國集團（G20）峰會將在南非舉行，這是G20自1999年成立以來首次落地非洲大陸，凸顯了非洲大陸在全球經濟中的重要性。峰會以“團結、平等和可持續”為主題，旨在推動非洲發展議題更深地融入G20議程。
近日，B20聯席主席、標準銀行集團董事長諾恩庫魯勒克·尼恩貝茲（Nonkululeko Nyembezi）在天津達沃斯期間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專訪時表示，南非擔任G20主席國無論對于非洲還是全球南方整體來說都意義重大。“這意味著我們能夠融入全球治理體系，逐步從過去被動接受決策的角色，轉變為能夠參與制定規則和政策的積極力量。”她說。
作為G20機制的重要配套活動，二十國集團工商界活動（B20）是國際工商界參與全球經濟治理的重要平臺，其核心工作是向G20峰會提交政策建議報告，供G20成員領導人決策參考。
尼恩貝茲強調，放眼全球正在發生的一系列重大議題，例如氣候變化、債務危機等，非洲如今不再只是旁觀者，而是開始成為決策的一環，可以做出重要的貢獻。“當前的普遍共識是，世界正在經歷深刻的變革。全球治理的未來仍未明朗，但非洲正在通過G20機制等平臺主動尋求定位，努力成為未來全球決策體系中的重要一員。”
南非擔任G20輪值主席國意義重大
來源：記者采訪視頻截圖
《21世紀》：南非擔任G20輪值主席國，這是非洲歷史上的首次。你認為這釋放了怎樣的重要信號，體現了非洲在全球經濟治理中角色的演變？
尼恩貝茲：這在非洲是首次，沒錯，但在全球南方國家中是第三次，此前已有印度和巴西。這標志著全球南方國家的一次重要交接。這無論對于非洲還是全球南方整體來說都意義重大，這意味著我們能夠融入全球治理體系，逐步從過去被動接受決策的角色，轉變為能夠參與制定規則和政策的積極力量。放眼全球正在發生的一系列重大議題，例如氣候變化、債務危機等，非洲如今不再只是旁觀者，而是開始成為決策的一環，可以做出重要的貢獻。當前的普遍共識是，世界正在經歷深刻的變革。全球治理的未來仍未明朗，但非洲正在通過G20機制等平臺主動尋求定位，努力成為未來全球決策體系中的重要一員。
《21世紀》：非盟如今已成為G20的永久成員，非洲國家也在金磚國家中占據三個席位。你如何看待非洲日益上升的國際影響力？這一影響力應如何轉化為實實在在的經濟利益，惠及非洲各國？
尼恩貝茲：當前全球面臨諸多挑戰，而這些挑戰在不同地區表現各異。非洲在金磚國家中占據三個席位，使我們能更有力地表達自身立場，推動議題更貼近非洲實際。以氣候變化為例，全球北方國家可能更關注颶風和山火，而非洲則更多面臨洪水和高溫。我們現在可以將非洲的視角融入全球討論，表達我們對具體問題的關切。
同樣，非盟加入G20讓我們的聲音在各類議題中更具存在感。例如，非洲大陸自由貿易區（AfCFTA）是非洲發展的關鍵，同時也可成為全球合作的新平臺。總體來看，這一變化讓非洲在國際社會中更積極地發聲，推動全球治理更加包容與多元。
《21世紀》：非洲內部貿易與大陸一體化的呼聲日益高漲。B20在輪值主席國期間，計劃如何與非洲大陸自由貿易區（AfCFTA）以及地區價值鏈戰略合作，以激發更廣泛的經濟協同？
尼恩貝茲：B20強烈倡導非洲大陸自由貿易區（AfCFTA），其核心目標是確保沒有人被落下。一些工作小組的重點是推動中小企業（SMEs）的參與，因為非洲的中小企業數量遠超大型跨國公司。將中小企業融入內陸貿易網絡對促進區域包容性經濟增長至關重要。此外，還在努力進行監管協調，例如簡化跨境流程。例如，藥品注冊一次后，應在AfCFTA成員市場中得到認可，以減少貿易壁壘。
B20的建議旨在有效實施AfCFTA，這涉及監管協調的問題。如今，幾乎無人否認在非洲大陸建立自由貿易區的必要性，即將50多個獨立市場整合成一個擁有15億人口的統一市場。但挑戰在于如何實現這一目標，同時避免某些國家失去就業機會或形成贏家和輸家的局面。我們的目標是實現雙贏，借用中國的術語，促進“共享繁榮”。
此外，B20也特別關注女性群體，尤其是活躍在微型企業領域的女性創業者，確保她們也能受益于自由貿易區建設。這也是我們推動AfCFTA落地時的重要考量方向。
如何破除非洲的“資源詛咒”？
《21世紀》：你如何解讀“資源詛咒”在非洲的體現？
尼恩貝茲：資源詛咒可以從不同角度來看。過去，一些石油國家確實沒能將豐富的資源財富轉化為更廣泛的經濟效益。但現在，情況有所不同。越來越多的非洲政府明確表示，他們不想僅僅從地下提取原材料并出口，他們希望至少通過基礎加工增加價值，然后再出口到其他市場。在我看來，曾經被視為詛咒的資源，如今是一種稟賦，可以被更有效地利用，以推動非洲大陸的經濟增長。
《21世紀》：的確，許多國家都在努力將石油、天然氣和礦產資源轉化為長期繁榮，而不僅僅是短期收益。在實現這一長期轉型過程中，需要克服哪些障礙？
尼恩貝茲：非洲大陸面臨諸多挑戰。首要挑戰是獲得充足且價格合理的能源，尤其是電力。目前，約有6億非洲人在家中和工廠缺乏可靠的電力供應。工業革命因煤炭的廣泛使用而發生，煤炭提供了足夠的能源來驅動機器和生產商品。同樣，解決電力短缺對非洲的進步至關重要。
第二個挑戰是融資困難。十多年前，全球利率較低，非洲國家可以以較合理的成本舉債，同時GDP增長也較快，許多國家的年增長率在6%至7%。但如今利率上升，融資成本高企，債務償還壓力劇增，發展資金被大量擠壓，債務可持續性正成為一個關鍵問題。
第三個挑戰是技能不足。全球對高級技能的需求旺盛，非洲國家必須吸引或培養人才，特別是在新興技術領域，如太陽能。例如，在一個從未使用過太陽能的國家安裝太陽能板，必須從外部引入技術與培訓資源。
最后，基礎設施仍然是一個重大障礙。雖然非洲某些地區在基礎設施建設方面取得了進展，但整個大陸仍需大量基礎設施發展以支持經濟活動。這又回到了資本問題：基礎設施發展的資金從何而來？這些多層次的挑戰必須逐一得到解決，以釋放非洲的潛力并推動可持續的增長。
《21世紀》：當下，你是否仍對解決這些挑戰抱有希望？
尼恩貝茲：希望是不能失去的。我一直是個樂觀主義者，深深植根于非洲的視角，但我的樂觀主義必須基于現實。現在我依然抱有希望，不過比起去年可能稍微謹慎一些，因為當前世界正在加速碎片化，貿易保護主義抬頭讓全球合作變得更加困難，這對發展來說是一個不小的阻力。中國的發展就得益于通過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融入全球貿易體系。如今，非洲正邁向類似的階段，卻恰逢全球貿易政策頻繁變化，這無疑給非洲的發展帶來嚴峻挑戰。我們必須認真思考，在一個分裂加劇的世界中，如何尋找新的路徑，因為這樣的環境并不利于推動經濟增長。
PPP模式在基礎設施領域面臨獨特挑戰
《21世紀》：公私合營（PPP）是B20南非在基礎設施議程中的核心部分。你能否分享一個讓你最為樂觀的PPP模式或項目，并說明為什么這個案例可以作為包容性發展的藍本？
尼恩貝茲：公私合營（PPP）在基礎設施領域面臨獨特挑戰，因為基礎設施作為一種資產類別具有本質上的獨特性。股票市場無論在哪里都可以使用相同的分析框架，但基礎設施項目卻差異很大——建設鐵路與建設港口有很大不同。這使得制定通用的PPP模型變得困難。因此，重點應放在確定成功的基礎設施PPP的關鍵標準上。
首先，公共部門在向私人投資者展示項目之前，必須進行充分的項目準備。這種準備確保項目具有可投資性，并提供清晰的參數，便于投資者做出決策。其次，政府必須建立長期的、專業化的PPP管理能力，而不是不斷組建臨時項目組。穩定的項目團隊可以積累經驗，推動多個項目連續開展，以吸引私營部門持續投資。再次，清晰、一致且易于理解的監管制度至關重要。監管的不一致，例如政府更替后的政策變化，會削弱投資者的信心。監管環境還必須支持跨境合作和資本流動，強調法治和私有財產保護。
讓我舉個例子。南非的可再生能源獨立電力生產者采購計劃（REIPPPP）展示了一個成功的PPP模型。該計劃結合了負責發電和配電的國有電力公司與安裝可再生能源的獨立電力生產者。政府為這些項目提供了長期合同（例如20年）以及固定的電價保證，確保項目的可行性。該計劃自15年前啟動以來極為成功，使南非的可再生能源占比從0%增加到約占總發電能力的10%，所有這些都由私營部門通過這一結構化的PPP方式資助和建設。這是南非PPP模式助力可持續發展的典范。
《21世紀》：當前全球面臨多重危機——債務、氣候、疫情后復蘇等，B20南非就非洲的發展提出了哪些創新型融資機制建議？例如混合融資、多邊風險保障等手段？
尼恩貝茲：混合融資并非新概念，只是如何正確運用需要花時間去摸索。它的核心是，意識到私營部門投資者可以接受某些風險，但無法承受其他風險。例如，擁有耐心資本的多邊發展機構（MDIs）和開發金融機構（DFIs）可以在一個項目中投資20年，而銀行可能只愿意承諾5年。通過合作，每一方可以為符合其風險承受能力的項目部分提供資金。近期，全球危機增加了對混合融資的需求，但由于DFIs和MDIs的資產負債表有限，供給未能以同等速度增長。混合融資對于應對這些挑戰至關重要，其規模需要大幅擴大。
其次，政府應利用現有成熟資產，通過某些機制（如特許經營權）將部分“棕地項目”轉讓給私營部門，從中回籠資金，再投入到風險更高的“綠地項目”中，以支持持續的新項目開發。
再次，B20倡導深化資本市場。雖然南非擁有相對健全的資本市場，但這一情況在非洲大陸并非普遍。發展碳交易市場、綠色金融、綠色債券以及其他可持續金融工具至關重要，特別是在應對氣候變化方面，因為機構投資者發現上市工具比非流動性工具更容易投資，后者在買賣時面臨更大困難。這些努力尚處于初步階段，因為B20的建議尚未提交給G20，但它們將提交給G20領導人審議。
歡迎中國新能源車在南非扎根
《21世紀》：中非關系正處于上升階段：2023年雙邊貿易額接近2820億美元，直接投資超過400億美元。你認為這將如何轉化為非洲的工業化和包容性增長？
尼恩貝茲：當前，中國與非洲各國之間的合作，正體現出我們剛才所談到的轉型趨勢。我們不再僅僅向中國出口鈷和銅等原材料，而是開始探索如何利用中國技術在資源所在地進行本地加工，例如電池生產。雖然這些討論仍在進行中，但中國在支持非洲工業化方面發揮著關鍵作用。中國對參與這類對話沒有任何猶豫；事實上，中國一直是非洲大陸的重要伙伴和朋友。非洲與歐洲、美國和其他地區都有貿易往來，但中國在非洲基礎設施建設方面的作用尤為突出，這為非洲創造了大量就業機會。
例如，在南非，我們看到中國電動汽車（EV）的市場份額正在上升。下一階段可能涉及像比亞迪（BYD）這樣的公司在本地組裝汽車。盡管目前可能尚未完全高效運轉，但這是技術與生產向非洲國家轉移的自然演變。南非已擁有一個主要專注于內燃機汽車的強大汽車產業，因此在電動汽車生產方面建立合作關系具有潛力。
中國與非洲在各個領域的合作機會非常廣闊，特別是在中國經濟強調高質量、高技術發展的背景下，這使其成為非洲工業化目標的理想合作伙伴。
《21世紀》：人民幣國際化正在非洲取得進展——包括貨幣互換、熊貓債券、數字支付的落地等。你認為這種趨勢有多真實、可持續？這對中非經濟合作意味著什么？推動人民幣在非洲更廣泛使用的主要機遇與挑戰分別是什么？
尼恩貝茲：作為非洲最大的商業銀行之一，南非標準銀行非常關注人民幣在中非貿易中的使用。標準銀行最近成為跨境銀行間支付系統（CIPS）的簽約方，我們近期在上海正式簽署了相關協議。我們發現，尤其是在中南貿易中，越來越多客戶希望能直接使用人民幣進行交易。這種做法不僅提供了更多靈活性和選擇性，也提升了效率。通過使用CIPS，他們可以直接以人民幣進行交易，避免將資金轉換為美元再轉回人民幣的繁瑣過程，從而簡化流程并降低成本。我們相信這對客戶將非常有益，并預計CIPS的使用將持續增長。需要澄清的是，標準銀行是該支付系統的直接參與者，而非清算行。
（實習生范書晴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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