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財經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胡慧茵 馬來西亞檳城報道
11月下旬，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走訪了位于馬來西亞檳城的芯片工廠——安費諾（馬來西亞）。記者在現場看到，忙碌的車間內，數十臺設備持續運轉，井然有序。馬來西亞廠商聯合會（FMM）檳城分會主席李忠利告訴記者，這些機器是用于電腦存儲器的制造。“目前，園區里有三個工廠進行芯片封裝測試、存儲產品集成等下游產業鏈制造。此外，還有兩座在建的工廠將用于人工智能產業，不少業務與中國相關。”
安費諾（馬來西亞）的發展歷程，是馬來西亞推動制造業沿產業鏈向上攀升戰略的一個生動縮影。昔日，檳城以半導體封測產業重鎮著稱，享有“東方硅谷”之譽。基于扎實的半導體產業基礎，檳城成功把握了向產業鏈上游拓展的機遇，進而助力馬來西亞經濟實現加速發展。今年第三季度，在強勁內需、穩定勞動力市場以及對高增長、高價值領域持續投資的推動下，馬來西亞國內生產總值（GDP）同比增長5.2%，較第二季度的4.4%增速呈現顯著提升。
（李忠利向記者展示馬來西亞工廠生產的存儲產品，拍攝/胡慧茵）
今年10月，在2025中國（廣東）—馬來西亞（檳城）投資推介上，廣東和檳城共8個單位簽署了多項備忘錄與合作協議，進一步促進兩地在商貿與投資領域的交流與合作。
“檳城的產業優勢集中在下游環節，也就是半導體的封裝、測試與組裝領域；來自中國的合作方則在產業鏈上游更具優勢，如芯片設計等環節。如果雙方能夠實現優勢互補，就能構建起一條完整的半導體產業鏈，對彼此而言都是絕佳的合作契機。”李忠利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專訪時表示，未來，馬來西亞與本地企業可以在研發、創新及產業鏈韌性建設等方面開展深入合作，帶動檳城的制造業向更高水平邁進。
李忠利對中國新質生產力發展的印象尤為深刻，稱中國在工業4.0階段，特別是在人工智能、自動化技術方面均處于世界領先水平。他認為，中國企業完全有能力助力馬來西亞發展新質生產力，“若引進來自中國的AI等先進技術，將幫助馬來西亞進一步降低對外籍勞工的依賴，未來能更好地發展智能制造和實現數字化轉型。”
李忠利從事電子與電氣工業行業超過40年，他自2021年起擔任馬來西亞廠商聯合會檳城分會主席。同時，他還出任檳城廈門友好協會理事會理事，推動中馬兩國經貿往來。
（馬來西亞廠商聯合會檳城分會主席李忠利，拍攝/肖航）
外資推動馬來西亞經濟轉型
《21世紀》：當前馬來西亞正致力于加速經濟結構轉型，推動“馬來西亞制造”向“馬來西亞創造”轉變。你如何看待外資對于馬來西亞經濟轉型所起到的作用？
李忠利：早在上世紀70年代，有大量來自日本、歐洲和美國的企業來馬來西亞投資設廠，檳城也從中受益。我也曾在外資企業就職，積累了豐富的培訓經驗與技術。不少像我一樣的馬來西亞人在學有所成后選擇創業。正是這些大型跨國企業的入駐，帶動了本地配套產業的興起，眾多本土企業開始為這些跨國公司提供供應鏈配套服務。
憑借50多年的發展積淀，檳城擁有完善的電子電氣和半導體領域的供應鏈體系。如今，檳城已在全球電子產業中擁有一席之地，被譽為“東方硅谷”。例如馬來西亞從事外包半導體組裝和測試服務的龍頭Inari Amertron，最初是為大型跨國企業做代工組裝業務，如今已經在馬來西亞證券交易所上市。值得注意的是，經過多年發展，馬來西亞本土配套供應商不僅積累了雄厚實力，還將業務拓展至全球市場，產品遠銷美國、歐洲、日本和中國等國家。可以說，正是多年來外資的持續投入，推動了馬來西亞本地勞動力技能提升和制造業發展，助力本土企業一步步成長壯大。
馬來西亞廠商聯合會檳城分會的會員企業中，中小企業占比接近80%，另外有20%本土大型企業與跨國公司。聯合會為會員搭建了交流合作的平臺，企業之間可以共享供應商資源，這為會員企業的發展提供了有力支撐，不少企業如今已經成長為行業內的龍頭。
中企可助力馬來西亞智能制造發展
《21世紀》：你如何看待中國新質生產力的發展？中馬企業在新能源汽車、人工智能、數字經濟等新興領域有哪些合作潛力？
李忠利：中國企業完全有能力助力馬來西亞發展新質生產力。馬來西亞人口規模較小，長期以來，我們的勞動力高度依賴外籍勞工。此外，馬來西亞長期面臨人才短缺的困境，具備專業技能的人才儲備本就有限，還有部分本土人才選擇赴海外就業，進一步加劇了國內的人才缺口。在此背景下，馬來西亞對于發展以人工智能、自動化技術為核心的新型智能制造技術有著很迫切的需求。
無論是馬來西亞政府還是產業界都已達成共識，要實現產業升級，就必須擺脫對勞動密集型產業的依賴，僅靠這類產業無法支撐馬來西亞實現經濟轉型，發展智能制造已成必然趨勢。而中國在工業4.0階段，特別是人工智能、自動化技術等均處于世界領先水平，這些技術的引入，無疑能幫助馬來西亞進一步降低對外籍勞工的依賴，也能更好地發展智能制造和實現數字化轉型。
（安費諾的工人正在檢查產品，拍攝/胡慧茵）
共建半導體產業協同
《21世紀》：今年10月，廣東珠海高新區與檳城科學園簽署了合作備忘錄，明確將在集成電路和生物醫藥等領域開展合作。作為本地制造業的代表，你如何評價此次合作對兩地產業發展的意義？雙方產業鏈最核心的互補性體現在哪些環節？
李忠利：我們十分關注這次合作，這兩個產業園區均屬于高新技術產業領域。馬來西亞在芯片封裝、組裝和測試服務領域占據全球13%的市場份額，同時也是世界級的電子制造業中心。雙方的合作可謂是互惠互利，中國企業到檳城投資，可以通過中馬合資方式推動檳城的產業升級，同時中國企業也更便于開拓馬來西亞的市場。
具體而言，檳城的產業優勢集中在下游環節，也就是半導體的封裝、測試與組裝領域；來自中國的合作方則在產業鏈上游更具優勢，如芯片設計等環節。如果雙方能夠實現優勢互補，就能構建起一條完整的半導體產業鏈，這對彼此而言都是絕佳的合作契機。未來，中國與本地企業可以在研發、創新及產業鏈韌性建設等方面開展深入合作。從長遠來看，中國企業也可以把檳城作為發展的跳板，以檳城為支點拓展亞洲乃至全球市場，同時帶動檳城的制造業向更高水平邁進。
（李忠利希望從中國引進先進技術提升馬來西亞的生產效率，拍攝/胡慧茵）
中企經驗賦能馬來西亞產業升級
《21世紀》：你對廣東的營商環境和科創發展有怎樣的印象？廣東同樣有大量的中小企業，與馬來西亞的情況十分相似，你認為兩地中小企業的發展存在哪些差異和共性？
李忠利：馬來西亞本土大多是中小企業，在發展初期，基本都是為本地的上游企業提供配套服務。在積累充足經驗后，這些中小企業才開展出口業務，逐步拓展海外市場。馬來西亞中小企業的擴張速度相對遲緩，一是因為市場較為狹窄，企業的服務對象大多局限于本地客戶，并未積極開拓海外市場；二是馬來西亞的中小企業多為家族式經營，受資金規模的限制，企業難以實現快速擴張。
相對而言，中國的企業發展節奏則要快得多。中國有龐大的人口基數，無論是整體經濟還是產業發展，都表現得十分迅猛。此前在廣東實地走訪，我發現幾乎每家工廠的規模都不小，這或許是受益于中國擁有廣闊的市場腹地，這為企業發展提供了充足的空間。
目前，通富微電、晶盛機電等中資企業入駐檳城四大工業園區就是雙方合作的典型案例。我認為中馬中小企業有著巨大的合作潛力，它們可以開展深度協作。未來，中國企業可以將自身的商業模式與運營經驗帶到馬來西亞，通過與本地企業建立合作關系，助力馬來西亞中小企業發展壯大。
架起鏈接企業的“橋梁”
《21世紀》：截至今年年初，已有超過50家中資企業在檳城扎根，形成了以制造業為主體，服務業和物流業為輔助的多元化產業格局。你認為這些中資企業與本地制造業生態融合的過程中，可能面臨著哪些潛在的適配難題？
李忠利：進入馬來西亞的中國企業確實需要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畢竟馬來西亞是一個有多元種族的國家，中資企業來馬發展，首先面臨著雇傭多種族本地員工的問題，工廠里還不乏來自其他國家的外籍勞工。因此，中國企業在馬來西亞需要適應多元的文化環境。中資企業只有主動適應馬來西亞的文化、語言以及人際溝通模式，才能實現企業的長遠發展。
其次，馬來西亞與中國的貿易政策、行業準則以及海關規定也存在較大差異。此外，馬來西亞在部分商品的進出口方面設有管制限制，這就需要中國企業加強與本地機構的協作。
《21世紀》：在高新技術產業合作領域，馬來西亞廠商聯合會檳城分會將如何推動廣東與檳城兩地合作，特別是，如何幫助雙方企業從項目落地走向生態融合？
李忠利：可以說，馬來西亞廠商聯合會是馬來西亞制造業發展的“助推器”，我們的宗旨是助力馬來西亞制造企業走向全球。作為行業協會，我們會幫助企業更好地理解本地政策并融入本地市場，其中一項重要舉措是組織會員企業進行經驗分享。前一段時間，在廣東制造業企業和政府協會組團來訪時，馬來西亞廠商聯合會就幫助中馬企業進行了精準的商業對接。
半導體產業是我們重點發展的產業。2024年9月，檳城州政府推出“檳城硅設計@5公里+”計劃，在位于檳島市的峇六拜5公里范圍內打造完整的IC設計及科技樞紐，培育科技教育人才，支持2030年新工業大藍圖（2030NIMP）和國家半導體戰略（NSS）。其實，中馬企業的合作領域早已不局限于半導體行業，此前我們已經促成了生物醫藥、食品加工等多個領域的合作。
互聯互通提升帶動經濟發展
《21世紀》：檳城的民眾對檳城第二跨海大橋持怎樣的看法？大橋通車前后，當地的通行和經濟發展狀況發生了哪些變化？
李忠利：檳城第二跨海大橋的建成，無疑為檳城南部工業園區的發展提供了有力支撐。檳城的第一座大橋，主要服務于北部和中部區域，南部區域的交通需求長期未得到滿足。在任何國家，交通的互聯互通都是經濟發展的關鍵所在，中國在這方面的建設成就堪稱典范。完善的交通網絡極大便利人員的往來，而檳島本身作為一座老城，道路狹窄、交通擁堵的問題突出，發展空間十分有限，產業要擴張就只能向對岸的威省轉移。
事實上，威省更適合布局那些需要大量用工、占地面積較大的產業；而檳島則更適合發展設計和研發中心這類用工需求較少的業態。交通變得便利，更有助于當地發展差異化的產業。
《21世紀》：對于馬來西亞東海岸鐵路（ECRL）即將建成通車，你有怎樣的期待？
李忠利：當然期待，也一定會去體驗。我在馬來西亞生活了這么久，深知這個項目的推進歷經了不少波折，如今順利建設，確實是一件好事。
馬來西亞東海岸鐵路是中馬共建“一帶一路”倡議框架下的旗艦項目。雖然馬來西亞西海岸也有鐵路，但線路主要是從南部延伸至北部，對接泰國，并不具備向更廣闊區域輻射的能力，馬東鐵的建成將填補這一空白，實現東西海岸的互聯互通。
其實在疫情期間，馬來西亞就曾遭遇嚴重的集裝箱運輸困境。由于海運價格水漲船高、集裝箱費用急速飆升，貨物無法及時運送。要知道當時海運訂艙難度極大，運輸周期也不可控，還得等待泊位。相比之下，鐵路運輸的優勢十分明顯——準點率高，穩定性強。火車一旦發車，預計兩天抵達就絕不會延誤。未來，隨著馬東鐵建成，區域互聯互通程度提升將對馬來西亞的經濟發展有重大意義，這是我們迫切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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