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外文化融合而成的哪吒
現象級動畫電影《哪吒2》無疑是今年上半年文化事件中的第一位。可是，多數國人可能不知道中華文化是如何創造哪吒這一形象的，其過程和世界文明進程有什么關系？
香港城市大學中文及歷史學系教授楊斌在其著作《全球史的九炷香：哪吒、龍涎香與坦博拉》的開篇，就用相當長的篇幅追溯了“哪吒”的“前世今生”，從它的佛教淵源到道教的收編，再到《封神演義》中哪吒自刎后“蓮花化身”的情節等。作者表示：“哪吒攜帶、象征的幾個關鍵元素如復活、治病、蓮化（蓮生）在古埃及和古印度皆有發現，而且他們在時空中又有傳遞性和承續性。”
《全球史的九炷香：哪吒、龍涎香與坦博拉》，[新加坡]楊斌著，中信出版集團2025年1月出版，定價：98元。出版社供圖。
也就是說，“哪吒”是一個由中外文化融合而成的“人物”。這正體現出書名中“全球史”的意味，同時也是作者考察哪吒的原因。
作者之所以用“全球史”這一概念而不用“世界史”，是因為世界史“就算人類諸多社會互動形成當今世界的過程，亦即人類走向一個文明體的進程”，全球史“簡單地說，就是全球化的歷史進程”，而全球化乃是人類文明出現后的產物。
不過，本書書名主標題“全球史的九炷香”頗令人費解。事實上，“九炷香”指的是全球史研究的9個話題，本書涉及的有哪吒的蓮生文化、中國宮廷中的龍涎香、1815年的坦博拉火山爆發造成的全球氣候變遷等。它們看似不相干，但實際上都體現出古代中外的交流與互動：或者通過陸上古老商路，或者通過海洋上的航路。“其主題包括海洋史、物質史、貿易史、科技史和藝術史，背后的關鍵詞是‘流動’。”
印度洋來的海貝
《印度洋來的“寶貝”：商周時期中原的海貝》這一章告訴讀者，從考古發現看，先秦時期的中原擁有了大量海貝，這早已是不爭的事實。
1929年在河南省洛陽市五里馬坡出土的西周《作冊夨令簋》的銘文寫道，“姜賞令貝十朋，臣十家，鬲百人……”“臣十家，鬲百人”是生產活動的直接參與者，“貝十朋”能與之并提，當然也具有相應價值。
另外，西周早期的青銅器《德方鼎》的銘文也記載，“惟三月，王在成周”，祭祀周武王之后賞賜了一個名叫“德”的人二十朋貝，德為了紀念這份榮耀，鑄造此祭器。
對于中原地區來說，貝產自遠方海中，必定是一種外來物品。
在商品交換發展的早期，與金屬相比，貝殼不用分割，本身即可成為天然的計算單位，是充作貨幣的良好材料，因此，貝可能成為最早的或最重要的實物貨幣。這就是《史記·平準書》中所說的“農工商交易之路通，而龜貝金錢刀布之幣興焉，所從來久遠”。現代也有學者斷言：“貝是我國古代流通中最早的主要貨幣已是沒有異議的了。”
但是，研究海貝20年之久，作者對這一傳統觀點提出質疑。他認為，海貝不是貨幣，只是在貴族階級流轉使用的貴重物，是一種財富的象征。其主要理由是，“由于供應的短缺以及遠距離長途運輸的巨大成本，海貝只能擁有并保持貴重物的地位，無法滿足日益增長的（或大或小的）交易需求而成為貨幣”。
得出這一結論和海貝的來歷有關，“數十年來的主流觀點是南海說，擴大版的觀點則指向了所有東南沿海”，但海貝是一種熱帶底棲海洋生物，“中國海洋沿岸水域基本沒有本文探討的海貝出產。同理，中國渤海、黃海、東海大部基本沒有海貝出產”。
既然如此，商周時期中原所見的海貝又是從哪里來的？作者認為，“只有印度洋才是中國古代海貝最符合邏輯的源頭”“北印度-中亞-中國西北這條橫貫了歐亞草原和蒙古草原的‘草原之路’便是印度洋海貝到達中原地區的路線”。
如果考慮到早在張騫通西域之前，已經有相當多的物質和文化經過“絲綢之路”向東傳入中原，比如原產于西亞的小麥，那么書中的上述看法也不那么匪夷所思了。
書中還提到，唯獨9世紀到17世紀中葉的云南，才會一直使用海貝作為貨幣，“并在相當長的時期內起到了關鍵的作用”。從地理上看，云南與印度洋只隔了一個緬甸，獲取印度洋海貝的地理條件得天獨厚。但海貝的來源還不止于此，元明兩代，“江南尤其是南京國庫里存有大量海貝，并幾次調撥江南的海貝到云南”。
為什么這時候江南有海貝了？作者當然不否認，“鄭和下西洋”是一個可能的來源，但“最主要的供應者應當是琉球”。“實際上自明正統五年（1440年）以后，就再也沒有中國海舶進入印度洋了。”而在明代，琉球其實是聯結大明與東亞、東南亞海上貿易的中轉站。1458年鑄成的“萬國津梁之鐘”的銘文足以表達當時琉球人的自豪與抱負：“琉球國者，南海勝地”“以大明為輔車，以日域為唇齒”“以舟楫為萬國之津梁”。琉球商船出沒于中國福州、朝鮮釜山以及泰國、越南、蘇門答臘、爪哇等各地港口。根據這一情況，作者在書中得出判斷，“海貝自然而然地被琉球船只作為壓艙物帶回”，并作為一種“方物”獻給明朝。海貝也就因此完成了繞過整個東南亞沿海的海上之旅。
最佳籌碼龍涎香
書中提及的另一種通過海路“流動”的物質是龍涎香。相比海貝，龍涎香的產地倒是沒什么爭議。宋代的《嶺外代答》里說，“大食西海多龍，枕石一睡，涎沫浮水，積而能堅”，“大食”是阿拉伯，可見1000年前的中國人就知道龍涎香產于印度洋了。
由于距離遙遠，龍涎香在歷史上一直是一種珍貴香料，到了明代，“龍涎香不僅用來焚熏佩戴的香物，而且開發藥物功效，用來制藥煉丹，特別是用于求子和長生這兩個永恒的主題”。這方面的典型，自然是那位崇尚道士的嘉靖皇帝。
作者還注意到，《明史》中說嘉靖帝“又分道購龍涎香，十余年未獲，使者因請海舶入澳，久乃得之”。這個使者指的是誰？作者認為，“使者”就是“大航海時代”中最早打通歐洲經好望角到印度航路的葡萄牙人，嘉靖帝拼命尋求而不得的龍涎香，就成了葡萄牙人的最佳籌碼，“葡萄牙人于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用龍涎香從大明王朝取得了入居澳門的許可”。這與傳統說法大不一樣。
應該說，書中上述觀點的確顯得新穎而富有啟迪，但書中也有值得討論的地方。
以“海貝非貨幣說”為例，書中雖言之有理，不過關于其論點，早有學者提出，“關于貝作為貨幣與作為裝飾品，二者事實上本來就無清楚的界限可分”，另外商周時代商品經濟并不發達，可海貝的保有量似乎不少。從考古發現來看，1976年發掘的安陽殷墟“婦好”墓，棺內西側出有海貝近7000枚；山東益都蘇埠屯一號大墓于槨室內及擾土中出土貝3790枚。需要進一步考察和思考的是，海貝的供應量問題真的使它無法作為貨幣嗎？而且數量和成為貨幣不能畫等號，即使數量不足，也不是不能成為貨幣。
對此，作者是包容的、開放的，正如“前言”中所說：“本書以‘全球史的九炷香’為書名，就是希望能夠焚香恭迎全球史‘真人’的降臨。”
本文鏈接：探察古代中外文明互鑒的“九炷香”http://m.sq15.cn/show-11-21985-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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