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經濟報道實習記者 胡耀丹 記者 李德尚玉 北京報道
1月25日，在國家能源局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市場監管司副司長劉剛介紹，2023年，新能源逐步進入電力市場，市場化交易電量6845億千瓦時，占新能源總發電量的47.3%。1月22日，國家能源局發布的《2024年能源監管工作要點》提出，加強市場機制創新，逐步擴大新能源市場化交易比例，實現新能源發展與市場建設協調推進，更好發揮市場促進消納作用。
入市參與現貨交易，是海量新能源實現消納的重要途徑。當下，我國可再生能源發電裝機規模與風電光伏發電量占比正在進一步提升。2023年國民經濟運行情況新聞發布會上發布的數據顯示，到2023年底，我國可再生能源發電裝機容量占比超過總裝機的一半，歷史性地超過了火電。國家能源局數據顯示，2023年，風電光伏發電量占全社會用電量比重突破15%。
在此背景下，電力現貨市場建設受到廣泛關注。
“現貨市場能夠以時空價格信號全面反映新能源造成的電力時空供需不平衡，從而引導源網荷儲全面互動。所以，為了促進新能源的發展，迫切需要現貨市場機制。”清華大學電機工程與應用電子技術系教授夏清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目前，中國新能源發電占比不斷提高，因此需要進一步推動現貨市場的建設。
當下，我國正加快建設電力現貨市場。2023年9月，國家發展改革委、國家能源局發布《電力現貨市場基本規則(試行)》。不到一個月后，國家發改委、國家能源局印發《關于進一步加快電力現貨市場建設工作的通知》（下稱《通知》）。
2023年年末，山西省、廣東省先后發布電力現貨市場轉正式運行通知。2024年，全國各省份電力現貨市場也將在政策推動下加速發展。
不過，由于天生存在的波動性，新能源在“入市”過程中還面臨著結算價格低、收益壓力大、波動難預測等諸多難題，而市場機制創新被視作重要突破口。
面對現貨市場上新能源項目結算價過低的情況，夏清認為，下一步應當積極促進綠電發展，從綠電的正外部性角度給予新能源價值肯定和價格認可，確保新能源健康發展。在銜接電力現貨市場與中長期電力交易方面，應當由新能源電力自行決定其在中長期交易市場與現貨市場上的交易量，交易的選擇權應該交給市場主體。
政策出臺加速地方電力現貨市場建設
2023年10月《通知》發布后，年末，山西省、廣東省先后發布電力現貨市場轉正式運行通知。有觀點認為，“轉正”與成熟階段的試運行之間差距不大。
“對于運行比較成熟或者試運行很多年的省份來說，轉正與不轉正，對于實操參與的市場參與方來說區別不是很大，廣東和山西都比較典型。”廣州珠灣人和生態環境科技服務有限公司總工程師魏翰揚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介紹，電力現貨市場的建立包括結算試運行、長周期結算試運行、連續結算試運行等，走完所有的階段之后，其實轉正就是一個自然具備條件的事情。
政策的出臺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地方電力現貨市場建設。天風證券研報指出，國內多數省份新能源發電仍存在較大的入市空間，《通知》中進一步明確了電力現貨市場建設的目標進度，或將帶動新能源入市節奏進一步加快。
魏翰揚表示，特別是對一些試運行數年都未轉正的省份而言，政策可能會起到引導作用。雖然新能源入市是一個大趨勢，但各省的實際情況不一，因此政策不可能“一刀切”決定新能源入市的進度。
“與中長期交易不同，現貨市場交易涉及整個調度系統、計量系統變革。過去我們只需通過一個電表計量電量，現在要分時，電力市場這桿‘秤’都得改。計量、計費系統都要進行大規模改造，因此我們需要試點。”夏清說，如今兩省份試點轉正表明了其適應技術改造已經完成。
除了推動省間電力現貨市場走向成熟，《通知》還提出要加快區域電力市場建設，持續優化省間交易機制。2023年12月15日至16日，南方區域首次實現全區域電力現貨市場結算，標志著我國區域電力現貨交易實現了從模擬運行到實時結算的轉變。
無論是區域電力市場還是全國統一電力市場體系建設，都與資源大范圍優化配置有關。“新能源的波動性是時空交叉的，東邊日出西邊雨。”夏清說道，為了優化資源配置要建立全國統一電力市場體系，在更大范圍內調配資源。而在什么范圍內開展交易，應將選擇權交給市場主體。
要實現資源調配，就需要制定統一的市場規則。《電力現貨市場基本規則》中指出，電力現貨市場中遠期建設主要任務之一就是，推動制定統一的市場準入退出、交易品種、交易時序、交易執行結算等規則體系和技術標準，加強國家市場、省（區、市）/區域電力市場間的相互耦合、有序銜接。
夏清也表示，在推動統一電力市場建設的過程中，一定要建立全國統一的標準，消除由于技術、標準、交易模式等因素差異性造成的市場壁壘，實現資源在更大范圍內的優化配置。
新能源負電價影響企業投資積極性
此前，我國因新能源消納遇阻而出現過“棄風、棄光”現象。國家能源局數據顯示，2016年，我國棄風、棄光電量分別達到497億千瓦時和74億千瓦時，直接經濟損失285億元。后續，國家電網通過電網建設、調度運行和市場交易等途徑進行調整，我國新能源消納問題得到緩解。
在新能源裝機規模、風電光伏發電量占比進一步提升的當下，如何解決消納難題再度受到行業熱議。引導、促進新能源消納，是電力現貨市場的重要功用。因此，推進電力現貨市場建設，被認為是新能源發展的必由之路。
由于天生的隨機性、間歇性、波動性特征，新能源在中長期市場形成的價格難以真實反映現貨市場的時空供需平衡。與之相比，更符合新能源特效的高頻次現貨交易市場，為新能源交易提供了更合適的交易平臺。夏清指出，電力現貨交易市場可以分時段充分地反映新能源的波動性。
《通知》指出，經過幾年探索，電力現貨市場在優化資源配置、提升電力安全保供能力、促進可再生能源消納等方面作用顯著。在此背景下，《通知》提出推動現貨市場轉正式運行。
不過，想要解決新能源消納難題，推動電力現貨市場逐漸“轉正”只是一個開始。目前，新能源入市還面臨著不小的挑戰。
首先，在波動性特征的影響下，現貨市場上，新能源項目的結算價格要遠低于火電，新能源企業收益壓力較大。這主要是由于風電、光伏的發電出力時間集中，新能源大發時段電力價格下降。而在無風無光造成的新能源出力受限時段，電力價格又在供需關系調節下上漲。
此外，在新能源發電量占比進一步提升的背景下，有現貨市場出現價格“消失”現象。部分省內電力現貨市場出現了“負電價”，打擊了新能源企業的投資積極性。
以山東為例，作為我國第一批推進電力市場化交易試點的省份之一，電力現貨市場進程及新能源裝機規模位居全國前列，截至目前已積累了兩年以上的完整連續試運行經驗。在山東的電力現貨市場不間斷結算試運行中，負電價十分常見。華泰證券研報顯示，受新能源上網沖擊，山東電力現貨市場負電價出現頻率2023年已接近10%。
山東省電力交易平臺信息顯示，2023年5月1日至5月2日48小時實時現貨交易中，共有32個小時出現了負電價。2023年5月1日20時至5月2日17時，更是連續21小時實時現貨交易價格為負。其中，最低實時電價出現在5月2日17時，為-85元/MWh。
華泰證券研報指出，新能源滲透率提升帶來現貨市場高波動性和負電價頻發。由于新能源的優先消納特性使得電力供需在新能源大發時段發生不平衡，帶來山東電力現貨市場峰谷價差的擴大。極端情況下，火電為避免啟停帶來的額外成本寧愿報負電價出清，造成負電價的形成。
此外，對發電企業端來說，新能源的波動性、隨機性還為企業還帶來了交付偏差考核、預測不準等風險。
“新能源本身不論進入的是現貨還是中長期市場，都需要增加對于波動性的預測。以前可能對發電量的要求沒有那么精準，但是涉及市場就需要更精確地預測發電曲線。”魏翰揚說，如果做得不好，在偏差考核等機制下，新能源發電企業可能在一個月內虧完一年的盈利，因此企業在預測發電的軟件、硬件上都需要有一些提升。
中長期與現貨市場交易量比例應由市場決定
帶動新能源消納，需要適應波動性，而業內認為，儲能跨越時間的特性能夠平抑新能源發電在時間尺度上的波動。
“儲能的作用在于，能在不同的時間段中發揮能量平衡的作用。”夏清說，新能源和儲能像一對孿生姐妹，儲能可以發揮調頻、移峰填谷、提高電網資產利用率等作用。只有新能源與不同時序的儲能相結合，才能徹底替代化石能源發電。
不過，目前儲能面臨著利用率不高的窘境。中電聯此前發布的《2023年上半年度電化學儲能電站行業統計數據》顯示，2023年上半年，我國電化學儲能電站日均運行4.17小時，僅達到電站設計利用小時數的34%。
“新能源配比利用率不高是因為沒有形成新能源上網的（差異化）分時電價，生產關系不適應生產力”。夏清表示，目前我國正在鼓勵虛擬電廠的發展，但只有現貨市場發展起來以后，有顯著差異性的價格才將吸引大量虛擬電廠參與到電網的調度運行、源網荷互動交易中來。
《通知》提出，鼓勵新型主體參與電力市場。通過市場化方式形成分時價格信號，推動儲能、虛擬電廠、負荷聚合商等新型主體在削峰填谷、優化電能質量等方面發揮積極作用。
與此同時，要推動建立能夠吸引儲能參與、反映真實供求關系時空價格的成熟電力現貨市場，在機制上還需要做好中長期市場與現貨市場的銜接。
“我們現在的電力市場體系是適合于化石能源為主的電力系統，但現在能源結構已經發生了極大變化。”夏清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在新能源占比不斷增長的當下，“中長期交易電量占比不低于90%，現貨市場交易電量占比不高于10%”這樣的規定需要改變。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了解到，在現貨市場試運行規則中，部分省份明確規定中長期合約電量要占到售電公司代理用戶實際總電量的90%到95%以上。如《2022年浙江省電力市場化交易方案》中規定，中長期交易電量占比不低于90%，現貨市場交易電量占比不高于10%。
在此情況下，中長期交易電量過大，現貨交易電量過小，難以有效發揮現貨市場的價格發現功能，市場對于供需的調節作用也無法真正發揮。
“市場的本質是要將市場交易的選擇權交給供給者和需求者，他們將根據自己的偏好決定中長期市場的交易量和現貨市場的交易量。”夏清建議，下一步不要再將兩個市場的交易量強行確定在90%和10%的比例，而是將比例交給市場決定，或是根據新能源的比例來確定現貨市場交易量的大小。
要調動企業積極性，電力市場還需要產生并釋放合理的價格信號，精確度量資源價值，讓新能源的綠色價值在市場中得到真正體現。
“碳價并沒有完全介入火電，如果碳價一旦介入，火電的價格會更高，但火電可以提供靈活性。新能源具備綠色正的外部性，但需要其他資源提供靈活性。當前市場機制中，新能源的正外部性和火電的負外部性并沒有充分體現出來。組織未來兩者之間競爭，只有考慮他們外部成本內部化，做到真正的公平競爭。”夏清指出，從市場競爭來說，由于新能源發電與電力需求之間的不同步，目前新能源價格低于火電是合理的，但是要考慮新能源低碳的外部性。只有從全成本的角度組織市場競爭，才能確保公平，才能夠促進行業的高質量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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