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1日至24日，過去全球變化計劃（Past Global Changes，PAGES）第七屆開放科學大會順利舉辦。初夏的上海，空氣格外清新濕潤，在這場以“地球系統變化：從過去到未來”為主題的科學盛會上，來自54個國家的約800位專家學者齊聚一堂，其中包括了近400位外國科學家，大家共同探討地球氣候變化、環境演變及可持續發展等重大議題。
這是PAGES國際大科學計劃繼2005年之后，第二次將四年一度的開放科學大會選在中國舉辦。在當前全球氣候變化挑戰加劇、科學的國際合作面臨多重不確定性的背景下，這場規模宏大的科學盛會顯得尤為珍貴。
“PAGES的力量，在于這個跨越國界、跨越學科、跨越世代的科研社區，在于這個共同研究地球過去、面向人類未來的群體。”
開幕式上，大會學術委員會共同主席、PAGES聯席主席馬丁·格羅讓（Martin Grosjean）的聲音回蕩在會場，為這場關乎地球未來的盛會寫下了有力的注腳。
馬丁·格羅讓在開幕式上致辭。
多元角度，勾勒地球歷史研究的廣闊圖景
熱帶古海洋變化、樹輪和巖溶記錄揭示過去快速氣候變化、不同時間尺度的古大氣二氧化碳濃度重建、南美洲第四紀地表過程、環境變遷驅動的東非人類演化與擴散、基于中國社會檔案的氣候重建與影響研究……本次大會期間，來自六大洲的新鮮面孔帶來了一系列豐富多元的最新研究成果。
“研究過去的氣候可以給未來以啟迪。”5月21日上午，在緊隨開幕式之后的主旨報告環節，美國康涅狄格大學的“80后”助理教授馮然分享了PAGES工作組“上新世模擬比較計劃（PlioMIP）”的成果。
她介紹，該工作組最初僅由5人發起，如今已吸引眾多學者參與，共同建立起一系列地質數據系統，用于為氣候模型模擬提供邊界條件以及驗證數據集。“目前，小組正在推進一個新的擴展計劃‘PlioVAR’，將研究時段進一步延伸至上新世早期甚至是中新世晚期，從而探索更長期尺度上的氣候變率機制。”馮然說。
當日下午，同濟大學海洋地質全國重點實驗室教授黨皓文在一場引人關注的報告中，介紹了由同濟大學教授、中國科學院院士翦知湣帶領的國際團隊在熱帶西太平洋熱量與水汽循環研究方面的進展。
“在太平洋海底，冷水竹節珊瑚是極具科研價值的材料。它們有著樹輪般層層堆疊的骨骼結構。”黨皓文興奮地介紹著這一最新研究進展，他說，對這些骨骼進行切片，可以獲得極高時間分辨率的地球化學記錄，從而追蹤深海環境在季節到十年尺度上的變化。目前，團隊正在開發高精度微量元素測定、穩定同位素分析以及放射性測年等多種技術。“借助近年來PAGES工作組的共同努力，我們正在一步步揭示這些生命體背后所承載的氣候與海洋學信息。”黨皓文說。
“既然我們在中國，我們理應向一位偉人致敬，他就是孔子。在大約兩千五百年前，他說過一句話——告諸往而知來者。”5月24日下午，南京大學教授邁克爾·梅多斯（Michael Meadows）以此為開場白，開啟了一段15分鐘的報告。
他以南非Verlorenvlei湖和中國太湖為案例，展現了研究古生態學的價值——可靠的古環境數據不僅能揭示自然系統的變化節律，還能指引人類社會如何有效進行環境治理。
一場場精彩的報告背后，是科學家們嚴謹扎實的研究積累，勾勒出地球歷史研究的廣闊圖景，更飽含著他們對地球未來的關切和追問。
正如本屆大會的主題“地球系統變化：從過去到未來”所強調的，大會旨在通過“橫跨圈層、穿越時空”的方式，理解地球系統關鍵組成部分在不同時間尺度的變化，推動更好地預測未來全球氣候和環境變化。
大會設置了30個專題，涵蓋古氣候系統重建、區域氣候動力學、極端事件與風險、氣候-社會耦合、人類活動影響、海洋-大氣相互作用與碳循環等多個領域。四天會期內，230多個口頭報告和500多個展板，從海平面變遷到疾病傳播路徑，從遙遠的中新世氣候演變到中更新世氣候轉型機制，再到未來的可持續路徑，還有別開生面的IPCC專題對話，都充分體現了本屆大會“以史為鑒，面向未來”的使命。
大會學術委員會共同主席、中國科學院院士郭正堂在大會閉幕式致辭對本次大會的特色進行了總結，他指出，首先，PAGES的研究證明了長尺度與短尺度氣候變化之間存在著密切的動力學關聯——換言之，氣候變化具有顯著的跨尺度效應。他強調，理解這種關聯機制，是我們預測未來氣候變化非常重要的基礎！其次，氣候系統歷史研究已邁入定量化與數值化的新階段。多元數據、數值模型和人工智能模型協同驅動的科學方法學體系，已成為PAGES研究的新范式，盡管這條探索之路仍任重道遠。
會議現場。
從中國出發，連接世界地學共同體
PAGES成立于1991年，是一個致力于研究地球過去氣候與環境變化的國際大科學計劃。目前，在中國科學院和瑞士科學院共同資助下，PAGES會聚了來自120多個國家的5000余位科學家，圍繞他們感興趣的研究課題組成“工作組”，共同開展合作。
“PAGES不是一個官方機構，而是一個科學共同體。”馬丁·格羅讓在接受《中國科學報》采訪時，反復強調這一定位。他解釋道，PAGES工作組一直采用“三年輪換、最多六年”的滾動機制，從而為引入新人員和新課題提供了充分空間，激發了持續不斷的創新活力。
而作為PAGES最重要的國際學術活動之一，PAGES開放科學大會每四年舉辦一次，科學在這里連接、對話、前行。
早在二十年前，PAGES第二屆開放科學大會在北京舉辦。彼時，中國在地球科學研究方面就已經具備良好的基礎。正如郭正堂所言，中國地學研究的突出國際地位并非偶然，而是源于我國一代代科學家的長期努力。
郭正堂回顧，在PAGES早期創立之時，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中國科學院院士劉東生是創始人之一，他曾任PAGES科學指導委員會委員、主持“極地-赤道-極地（PEP-II）”大斷面研究，并因致力于揭示黃土的奧秘，而被親切地譽為“黃土之父”。此后，一代代學者如汪品先、丁仲禮、郭正堂、周力平、翦知湣、楊石嶺、趙艷等著名科學家拿起“接力棒”，在PAGES中擔任重要崗位，推動中國地學界從PAGES的“參與者”“貢獻者”邁向“組織者”“引領者”。
“取得國際引領地位，不是在國際上舉辦武俠比賽，而是要為發揮大家的積極性而努力，全世界共享科學的成果。”翦知湣用一句生動的比喻，揭示了中國作為本次國際大會“東道主”的精神內核。在本次大會期間，中國組委會致力于為國內外學者營造一個開放、公正、充分對話的環境，會議現場座位不設名牌，不列先后，青年學者在聽到感興趣的科學話題后，就直接走上前去和資深科學家展開交談。
2025年正逢中國科學院學部成立70周年。郭正堂指出，多年來，學部始終高度重視地球科學領域的國際合作，不僅鼓勵科學家參與大型國際合作，還在關鍵時刻迅速行動——例如在2019年美方停止資助PAGES后，積極推動中國成為新支持國。此外，學部還設有專門平臺如“雁棲湖會議”，以促進新興交叉學科和前沿科技領域的高水平國際交流。
把“交接棒”放到年輕人手里
2005年以研究生或博士后身份參與PAGES開放科學大會的學者，如今已成為領域內的領軍專家。本屆大會約35%的參會者為青年學子。“我們應該把交接棒放到年輕人手里，這個學科才有更好的生命力。”翦知湣強調，青年科學家的成長是本次大會的“重中之重”。
作為研究地球過去的全球年輕科學共同體，在PAGES第七屆開放科學大會之前，5月19日至20日，為期兩天的PAGES第五屆青年科學家會議在同濟大學舉辦。從140余位申請者中遴選出的、來自24個國家的73名青年學者參加會議，以學術海報的方式分享了他們的研究成果。
會議特意安排了“破冰游戲”“快閃演講”等有趣的環節，幫助青年學者在輕松的氛圍中建立聯系，鍛煉他們以“快閃”的方式在2分鐘內講清自己的研究內容。為助力青年學者規劃職業路徑，比如，如何在科研體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如何申請基金，如何爭取職位，以及如何應對“跳槽”，……會議邀請3位資深科學家圍繞以上主題作報告，并展開了多場對話。
一位參會的非洲青年學者稱：“這次會議讓我第一次與國際同行建立了實質性合作。”
郭正堂告訴《中國科學報》，對青年科學家的重視不僅體現在這場專為“青年人”舉辦的會議上，更體現在本次PAGES大會主會場上。“要把年輕人推出去作報告。”他表示，每個工作組在選擇“誰來作報告”的時候，秉持著優先考慮把機會給予年輕人這一原則。
PAGES科學指導委員會聯席主席、北京大學教授周力平在會場觀察到，在上午10點的“咖啡時間”，來自德國的資深海洋學家托馬斯·費利斯（Thomas Felis）正被一群中國學生圍著，“他甚至連咖啡都顧不上喝”。同樣，日本北海道大學地球化學教授山本正明（Masanobo Yamamoto）作完關于利用孟加拉灣深海沉積物進行更新世大氣二氧化碳重建的報告后，他的周圍也成了延伸的討論區。在周力平看來，這正是青年科學家快速成長并主動融入國際社群的體現。“他們已經形成了一個真正的研究群體，并無太多經費的捆綁或其他門檻，完全是自發合作。”周力平欣慰地說。
“他們就像是一群在大鯊魚中穿梭的小魚。”PAGES執行主任瑪麗-弗朗斯·盧特爾（Marie-France Loutre）笑著形容。但她隨即認真地表示，對很多年輕科學家來說，這是他們人生中第一次參加如此大型的國際會議，第一次有機會停下來展示自己的科研成果、結識來自不同團隊的同行。這場大會幫助他們在科學界“不再孤獨”。
“早期職業階段建立起來的人際聯系尤為重要。”她說，“PAGES希望為青年科研人員創造這樣的環境——讓他們在學術圈找到歸屬、建立起長期的合作網絡。”
科學不問西東，合作方能共贏
近年來，國際形勢變化增加了科學國際交流與合作的不確定性，但本次大會再次彰顯了科學跨越國界的力量。
馬丁·格羅讓激動地表示，這次會議讓他與多年未碰面的俄羅斯前同事得以在上海重逢，這是一個難得的時刻。
“這次參會讓我感到非常振奮。”來自美國伊利諾伊大學的年輕博士生謝恩·拉斯克（Shane Lusk）表示，“我認識了很多來自世界各地的新朋友，大家都非常友好，這段經歷很難忘。”
來自法國氣候與環境科學實驗室的資深教授吉爾·拉姆斯坦（Gilles Ramstein）頭發已然花白，笑容依舊燦爛。他在接受采訪時表示，此前自己已多次到訪中國，認識多位中國科學家。“20年過去了，中國科學界的份量發生了巨大變化，不僅在社會影響上，在學術發表、英語表達能力和科技水平上都有顯著提升。”他為本次大會帶來了兩個研究成果：一項聚焦海冰變化，另一項則關注由蚊媒傳播的疾病（如瘧疾、基孔肯雅熱）的潛在傳播路徑。
“為什么人類會在這里？人類從哪里來？每個人都想知道答案。人類起源和進化過程中氣候又是如何變化的？驅動不同時間尺度上氣候變化的原因何在？這些都是具有現實意義的重大科學問題，需要對地球系統有全面的的理解才能幫助解決這些問題。”日本東京大學教授、氣候建模專家阿部彩子（Ayako Abe-Ouchi）告訴《中國科學報》，PAGES這樣跨學科、多方法交融的平臺，為建模專家與地質學家、地球化學家等提供了寶貴的交流機會，也讓科學研究變得更加扎實而豐富。
正如周力平所言：“科學應該是可以共享的。”科學的道路永遠不問西東，它屬于所有心懷好奇、責任與長期主義的人。懷著對未知世界的敬畏和為人類認知做貢獻的初心，一代代科學家將科學的火種匯聚成星河，照亮通往未來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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