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事業很成功,這是爸爸的同事、學生、工作單位以及中國科學界對他的評價。但從我落腳的地方卻看不到他的事業……我看到他總是在忙忙碌碌,不見什么成功者的風光,倒是常見他有一點兒狼狽。”吳雙在一篇題為《我的父親吳旻》的文章中這樣寫道。
吳旻是我國細胞遺傳學奠基人之一,吳雙是他的女兒。1958年,吳旻首次應用現代技術開展動物和人體腫瘤細胞克隆及染色體研究;1961年,開創我國人體細胞遺傳學和腫瘤細胞遺傳學研究;1980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生物學部委員(現為中國科學院生命科學和醫學學部院士)。
吳雙回憶道:每天的日子里,上班、下班在爸爸那里大概都是沒有什么界限。生活對于他而言就是一連串要去做的有聲有色、有目的、有意義的事情,以及收獲時節的喜悅。我問他這么多年的工作、生活是不是很辛苦,他說“順水行舟”!
但工作、生活怎么可能一帆風順?吳旻只是用執著耿直、崇尚科學、不慕浮華的人生態度,面對各種“易”與“不易”。
2025年12月16日,正逢吳旻百年誕辰。
吳旻(左)正在指導他的博士生胡楠。逃難少年的求學時光
1925年12月16日,北平。一個名叫吳翼曾的郵局職員家中喜添新丁,他和妻子為孩子取乳名鑫寶,學名吳銘祖。
生逢亂世,這個孩子的童年生活注定顛沛流離。從北平到江蘇、從湖北到湖南、從貴州到四川……一邊逃難,一邊求學,吳銘祖的小學和初中幾乎都在戰火硝煙中完成。正是目睹了國破家亡,吳銘祖迅速成長,并在心里深深地埋下了“努力讀書改變命運”的種子。
高中時,吳銘祖罹患瘧疾。他不顧身體不適,半夜悄悄起床,把路燈中的菜油“偷”倒在自己的燈里,在3根燈草的微弱光線下溫習功課。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的成績突飛猛進。在報考大學前夕,他改名吳旻,并于1943年以同等學力報考,進入了當時設立在四川李莊的同濟大學醫學院。
李莊是他人生重要的轉折點。不少學生覺得大后方鄉下的生活乏味,無心讀書。可對于經歷過戰火和忍饑挨餓、顛沛流離生活的吳旻來說,李莊就是天堂。
進入大學,吳旻仍比較瘦弱,他幾乎每天都去長江游泳鍛煉身體,還養成了沖冷水澡的習慣。在身體素質提升的同時,吳旻的精氣神也“提升了幾檔”。吳旻全身心投入德語學習。那時,同濟大學醫學院的醫科課程全部采用德語教材。學校不但聘請了德籍教師,就連中國教師也用德語授課。
他學習德語幾近瘋狂,每天堅持練習發音。為了練習彈舌音,他天天口含井水苦練,經常一早上用完好幾杯水。對于醫學專業,更是“容不得半點馬虎”。宿舍的一盞油燈,常常伴他到深夜。那幽暗的燈光,支撐著這個青年的抱負與恒心,也照亮了一個醫學生的遠大前程。
同濟大學回遷上海后,吳旻師從我國著名外科專家裘法祖。1950年秋,他以優異的成績畢業,留校成為同濟大學病理系助教。
抗美援朝戰爭爆發后,受國家的統一安排,吳旻調入北京工作,師從我國著名病理學教授楊簡,從事腫瘤和癌細胞的實驗研究工作,從此與腫瘤學科研工作結下一生的緣分。
1957年,他又被公派到蘇聯醫學科學院學習,并以優異的成績順利畢業,成為我國留學生中獲得蘇聯醫學科學博士學位的第一人。
開創中國細胞遺傳學
20世紀50年代末之前,中國細胞遺傳學甚至整個遺傳學領域還是一片空白。吳旻敏銳地看到這一領域的前景,并在1961年被分配到中國醫學科學院實驗醫學研究所病理學系后,籌建相應的實驗室,創建中國的細胞遺傳學。
創建醫學細胞生物遺傳學研究室初期,吳旻(左三)與課題組師生討論課題。彼時,我國的科研條件十分艱苦,組建實驗室所需的一些基礎器材和設備國內都沒有,相關人才更是鳳毛麟角。
沒有培養細胞的培養瓶和培養箱,他就和助手到當時北京協和醫院的垃圾堆里翻,找到眼藥瓶和兩個溫箱代替。后來,他們又撿到幾根離心管、手搖離心機等。試驗用的植物性血凝素(PHA)當時國內也很少,吳旻就自己動手提取。試驗用的最珍貴的照相顯微鏡也是吳旻從其他所借來的。
東奔西跑半年后,一個相對簡陋的實驗室初具雛形:溫箱、離心機、無菌罩像古董;切片盒、培養瓶、試劑瓶規格各異,勉強配套。而這5平方米的實驗室,卻開啟了中國細胞遺傳學的先河,孕育著中國細胞遺傳學的未來。
為了盡快開展我國醫學遺傳學研究,吳旻還邀請張孝騫、林巧稚加入醫學遺傳學專題委員會。為了讓相關人員掌握專業理論知識,他利用深夜和節假日翻譯了美國斯特恩所著的《人類遺傳學原理》。
從20世紀70年代起,吳旻領導的實驗室為全國培訓了一大批從事細胞遺傳學研究的技術人員。他創建的細胞遺傳學方法如今已在全國大多數醫院和研究機構普及,對染色體檢查在遺傳性疾病中的早期診斷,習慣性流產和不育病因分析,放射損傷、環境有害物質檢測,以及腫瘤發病機制、早期診斷和治療指導等發揮了重要作用。
參與人類的生命“阿波羅計劃”
早在國際上人類基因組計劃剛剛啟動時,我國現代遺傳學奠基人談家楨、吳旻等遺傳學家,就以戰略科學家的睿智意識到這一研究的深遠意義。他們在不同的場合呼吁在中國建立人類基因組計劃。然而,人類基因組研究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未能獲得國家立項。
但吳旻沒有放棄,繼續利用各種機會介紹人類基因組計劃的重要性,希望引起相關領導的關心和科學界的注意。
1991年5月,吳旻被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以下簡稱自然科學基金委)任命為生命科學部主任,同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生物學部副主任。
吳旻認為,我國人口占世界人口的22%以上,人類基因組沒有中國各民族基因組的數據便不能代表全人類。為此,吳旻把“在任期內推動人類基因組計劃立項成功”定為第一努力目標:中國必須參與這項全人類的生命“阿波羅計劃”,與世界先進國家齊頭并進。
1992年,吳旻與中國科學院學術咨詢委員會學部委員強伯勤聯名撰寫了“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重大項目建議書——中國的人類基因組項目”。同年10月,自然科學基金委在北京香山召開全委會,吳旻針對建議書向與會人員進行宣講并答辯。
吳旻表示,經濟的發展、社會的進步,歸根結底是為了人類的健康,人類基因組計劃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我國已具備組織人類基因組項目的人力和設備。中國應不失時機地參與本次國際大協作。只有中國參與協作、貢獻力量,才能分享國際研究成果。
經過充分討論,自然科學基金委全委會通過了人類基因組計劃作為自然科學基金重大課題的建議書,并采納了吳旻的意見。
為把問題討論得更透徹,自然科學基金委生命科學部決定由吳旻主持,遺傳學學科、臨床醫學和基礎學科主任組織,于1993年3月29日至31日在江蘇無錫市召開全委會評審會,研討人類基因組研究重大項目開展的優勢、困難和實施細節。研討會得出結論,中國一定要實施自己的人類基因組計劃。這次會議標志著中國人類基因組研究正式啟動。
最終,我國科學家保質、保量、按時完成了預定任務,向國際人類基因組數據庫提交了全部數據,得到了國際同行的一致肯定和尊重,標志著我國人類基因組研究進入國際先進行列。
吳旻畢生致力于細胞生物學、細胞遺傳學和腫瘤學方面研究,開創了我國人體細胞遺傳學新領域,創建第一個醫學細胞遺傳學研究組;通過對優生學全面介紹與宣傳,突破了我國優生優育研究的禁區,推動了我國醫學遺傳學發展;首先提出在我國食管癌高發區通過檢出易感個體進行規模預防的策略;在國內首先倡導癌癥的基因治療,開展基因治療研究;積極推動我國人類基因組計劃實施,推動我國生物信息學研究開展。
2017年10月16日,吳旻在北京逝世,享年92歲。回顧他的一生,苦難而堅韌,璀璨又偉大。他不朽的業績已載入中國醫學史冊,千古流芳。(本文圖片由中國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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