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 張偉澤 香港報道
中國香港特區立法會通過《穩定幣條例草案》的同一時期，大洋彼岸的美國國會也在為《引導和建立美國穩定幣國家創新法案》(GENIUS法案)投下關鍵一票。這場圍繞數字金融未來的全球監管競賽，中國香港已搶占先機，成為全球首個針對法幣穩定幣建立全面監管框架的司法管轄區。
5月21日，香港立法會通過《穩定幣條例草案》，在香港設立法幣穩定幣發行人的發牌制度，完善對虛擬資產活動在香港的監管框架。
這不僅是一場監管框架的競速，更是一場關乎金融話語權的全球博弈。隨著全球穩定幣市場規模突破2500億美元，各國監管機構紛紛意識到，誰能率先建立起有效的監管體系，誰就能在未來數字金融格局中占據主導地位。中國香港此次立法，正是在這一關鍵時刻打出的先手棋。
HashKey Group首席分析師丁肇飛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香港《穩定幣發行人條例》的實施標志著香港在平衡金融創新與風險防控方面邁出關鍵一步，不僅填補了法幣掛鉤穩定幣的監管空白，還為行業提供了清晰的合規框架。
相同風險，相同監管
穩定幣作為加密貨幣市場的重要組成部分，按發行和價值維持機制，穩定幣可分為四類：法定貨幣儲備支持型、加密資產抵押型、與黃金白銀等商品價值掛鉤的穩定幣和算法穩定幣。
法定貨幣儲備支持型是最常見的穩定幣類型，每個穩定幣都有等值的法定貨幣（如美元）作為儲備金支持。USDT和USDC是法幣抵押型穩定幣的典型代表。而香港本次通過的《穩定幣條例》也是針對法定貨幣儲備支持型穩定幣。
不過，USDT雖然宣稱與美元1:1掛鉤，但市場一直質疑其儲備資產構成并非完全是足額美元現金或等價物。摩根大通分析師 Nikolaos Panigirtzoglou在其報告中指出，根據美國最新的GENIUS 法案，只有 83% 的 Tether (USDT發行商) 儲備符合法案對于儲備的要求。
相比全球最大的穩定幣USDT，香港的穩定幣在透明度和資產質量方面將有顯著優勢。香港《穩定幣條例》要求發行人保持充足的穩定幣儲備資產，以確保穩定幣的1:1贖回能力。并通過定期披露與獨立審計確保透明性和合規性。持牌人需要確保指明穩定幣的儲備資產組合和其他資產嚴格進行分離，以確保該儲備資產的獨立性。
HashKey Tokenisation 聯席合伙人李煉炫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明確的監管框架可有效應對法幣穩定幣對貨幣與金融穩定構成的潛在風險。穩定幣在資本跨境流通、反洗錢等方面可能對傳統金融體系帶來新的挑戰，通過施加監管可有效化解其中風險。其次，對穩定幣實施監管可以為法幣穩定幣用戶提供足夠的保障，避免類似TerraUSD崩盤的事件再次發生給投資者造成損失。
香港特區政府財庫局局長許正宇此前表示：條例秉持“相同活動、相同風險、相同監管”的原則，著重風險為本，致力締造穩健的監管環境，不僅符合國際監管要求，也為香港的虛擬資產市場提供穩定的基礎，推動行業的可持續發展，保障用戶的權益，鞏固香港作為國際金融中心的地位。"
據了解，香港金管局在2024年7月推出了穩定幣沙盒。參與者包括京東幣鏈科技、圓幣創新科技、渣打銀行（香港）、安擬集團、香港電訊集團，其中渣打銀行（香港）、安擬集團、香港電訊集團這三家機構采取合作方式參與沙盒。香港金管局通過沙盒讓有意在香港發行穩定幣的機構測試其運作計劃，并就擬議監管要求作雙向溝通，以制定切合目的和風險為本的監管制度。首批參與沙盒的三家機構，提出的主要應用場景包括支付、供應鏈管理和在資本市場上的使用案例。
穩定幣在支付領域嶄露頭角
“雖然比特幣、以太坊具備了價值存儲和流通手段的能力，但是這類資產因為價格波動較大，無法實現貨幣的價值尺度和支付手段，而穩定幣在數字貨幣領域中彌補了這些問題。” 京東幣鏈CEO劉鵬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他指出，穩定幣具備一定的貨幣屬性，同時又兼具了數字資產的技術優勢，因此穩定幣在支付領域中嶄露頭角，作為支付工具在全球的討論越來越多，熱度也越來越高。
穩定幣在金融和跨境支付領域具有顯著優勢。根據OKG Research研究數據，截至2025年5月，全球穩定幣供應量已接近2500億美元，同比增長54%，流通市值約為美國M2貨幣供應的1.13%。
廣發證券研究報告指出，穩定幣具有降低市場波動風險，高效、低費的跨境支付、提升資產管理的靈活性，推動去中心化金融發展，對抗通脹與貨幣貶值等優勢。
在跨境支付方面，基于區塊鏈的穩定幣可實現近乎實時的跨境轉賬，費用極低，且不受地域限制。2023年第四季度，匯款200美元的全球平均費用為6.4%，略高于去年的6.2%，依然遠高于3%的可持續發展目標。而穩定幣則可以在幾分鐘內完成交易，費用僅為傳統方式的一小部分。
京東幣鏈是目前參與穩定幣發行人的沙盒參與者之一。劉鵬表示，京東穩定幣的定位不局限于服務京東自身生態，而是致力于為全球的企業及個人提供更高效、更經濟、更安全的支付基礎設施。當前，京東穩定幣已經進入沙盒測試第二階段，京東幣鏈將面向零售和機構提供移動端及PC端應用產品。測試場景主要包括跨境支付、投資交易、零售支付等。
劉鵬指出，眾多跨境貿易企業匯聚在港運營。京東穩定幣應首先服務好這些企業，完善其出海配套的結算服務。當穩定幣商業模式成功運行、生態逐步完善后，香港穩定幣行業將創造出更多積極價值。
對于穩定幣在C端的應用，劉鵬表示，穩定幣在解決零售支付的痛點上沒有跨境支付那么突出，目前公司也正在與京東港澳站等收單場景進行對接和測試。穩定幣支付在C端的快速推廣，需要未來出現“殺手級”應用，在短時間內形成催化，使其被用戶接受。
穩定幣監管的全球探索
全球穩定幣監管框架呈現出快速發展的趨勢。中國香港、美國、新加坡、歐盟等國家或地區都在快速推進，并逐步落地相關法律法規。
OKG Research負責人汪樂樂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目前全球有十多個國家和地區已正式推出穩定幣監管框架或是立法草案，穩定幣立法正加速從區域試驗走向全球框架階段。穩定幣開始被視為支付工具而非僅是交易媒介，監管邏輯趨向金融基礎設施思維。
北京盈科（上海）律師事務所的沙俊律師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全球穩定幣立法的趨勢正朝著合規化、規范化和國際化的方向發展。各個國家和地區都在積極探索適合本國國情的穩定幣監管模式。
從整體來看，目前各國的穩定幣監管框架都主要圍繞以下三個大方向展開：發行人的準入門檻、幣值穩定機制與儲備資產的維持、流通環節的合規性。
在全球穩定幣立法的過程中，中國香港與美國是其中發展最快的國家和地區。君合律師事務所香港辦公室合伙人喬喆沅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從大方向上看，中國香港與美國對穩定幣的監管方向是接近的，例如對于穩定幣的儲備資產都有明確要求。只是在具體的操作上有所不同，例如在監管機構上，美國采取的是聯邦與州的雙軌制監管體系，而在中國香港則由香港金管局統一規管。
沙俊認為，相較于美國對于穩定幣的規管，香港更注重錨定港元的穩定幣，對非港元穩定幣保持開放態度。同時，香港在很多細節方面也留出了彈性空間，旨在打造一個受控但有開放性與兼容性的亞太合規創新試驗場。
根據《穩定幣條例》，有三種穩定幣相關活動需要向香港金管局申請牌照，分別為：（1）在香港發行或顯示自己發行指明穩定幣；（2）在香港以外的地區發行或顯示自己發行看來是參照港元（不論是完全或局部參照）、以維持穩定價值的指明穩定幣；或（3）在香港或者在其他地區向香港公眾積極推廣其發行的某種指明穩定幣。
《穩定幣條例》的推出，也為香港的Web3發展注入了強心針。丁肇飛認為，穩定幣條例的推出顯著提升了市場信心，通過建立清晰的監管框架，不僅能夠增強投資者和機構對本地虛擬資產市場的信任度，還將吸引更多合規企業選擇香港作為業務發展基地。
2023年以來，香港推出了一系列支持虛擬資產發展的政策，包括發表《有關虛擬資產在港發展的政策宣言》、推出虛擬資產交易平臺發牌制度等。
丁肇飛指出，作為虛擬資產監管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該條例與此前實施的虛擬資產交易平臺（VATP）監管制度形成有效互補，共同構建起完整的監管架構，為Web3產業在香港的長期發展奠定堅實基礎。
重塑全球支付體系及金融體系
對于全球穩定幣行業的發展，李煉炫表示，穩定幣未來將重塑加密貨幣圈的格局，合規穩定幣將成為鏈接傳統金融市場和加密貨幣市場的重要橋梁，將進一步降低傳統資金進入加密貨幣領域的成本，推動加密貨幣行業走向主流大眾。
穩定幣的橋接作用不僅體現在市場連通性上，更將深刻改變全球支付基礎設施。李煉炫進一步表示，穩定幣將重塑當前以代理行和清算行關系為基礎的跨境支付格局。
李煉炫解釋道，目前國際清算體系以分布在全球各地區、各時區的銀行為前端，后端是以各國主要的本國貨幣的跨境清算系統（如美國的CHIPS[美元跨境清算系統]）和各國統一共享的國際電訊系統(如Swift系統)構成的完整清算系統。跨境支付依賴銀行賬戶進行，但合規穩定幣的出現和推廣，將使得跨境支付脫離銀行賬戶體系，用戶基于Token錢包范式，在區塊鏈網絡上即可完成跨境支付。后者在流程周期、費用成本上均具備一定的優勢。
根據OKG Research研究預測，在全球合規框架逐步鋪開、機構和個人廣泛采用的樂觀情境下，全球穩定幣市場供應量將在2030年達到3萬億美元，年交易量突破100萬億美元。
OKG Research資深研究員蔣照生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未來穩定幣市場中，美元穩定幣仍將占據較大比例，但港元穩定幣、歐元穩定幣等區域性穩定幣也能在特定場景中發揮顯著作用。在跨境支付領域，穩定幣未來可能對SWIFT系統構成沖擊，甚至有望取代該系統。
值得注意的是，在全球貿易結算中，SWIFT仍是主要渠道，擁有龐大的全球網絡和交易規模。以2021年為例，SWIFT系統日信息處理量高達4200萬條。穩定幣要挑戰這一根深蒂固的系統，仍面臨監管協調、技術標準化和市場接受度等多重挑戰。
OSL首席商務官張英華也認可港元穩定幣的獨特作用，她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盡管目前全球貿易仍以美元為主，但港元穩定幣的推出具有深遠意義。它不僅是一種支付工具，更可能成為未來金融體系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尤其是在應對復雜國際關系和降低對傳統金融系統依賴方面。
從更宏觀的地緣金融視角來看，沙俊認為，在當前全球金融格局深度調整的背景下，香港穩定幣將會在國際貨幣和金融體系博弈中扮演更加關鍵的角色，成為各國維護貨幣主權與金融安全的重要戰略工具。
對于香港穩定幣未來的發展，劉鵬表示，除港元穩定幣外，京東幣鏈之后還可能發行離岸人民幣穩定幣及美元穩定幣。但離岸人民幣穩定幣的發行仍需與內地監管部門溝通。對香港的穩定幣而言，當務之急是場景落地。
（記者孫遲悅、實習生顧泯駿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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