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忙碌的施工人群,進入中國農業大學西校區操場,右手邊一排矮矮房間中的最后一個是體育教師余國梁的庫房,也是他的恐龍世界。當新的體育館建成,他的庫房還不知會何去何從。
這是獨屬于他的一方“小天地”,里面擺滿了他大大小小幾十個模型作品,還有膠水、原材料、3D打印機。他曾經展出的作品無處安放,只好拆解分裝在數十個紙箱中,堆滿了庫房的深處。要找某個恐龍作品,高大的余國梁需要彎腰曲背探尋好一會兒。
從業余到小有名氣的模型“原型師”,這條路他走了10多年。
余國梁的庫房中擺滿了恐龍模型(王兆昱攝)
余國梁,中國農業大學正兒八經的體育老師、曾經的中國國家橄欖球隊隊員、北京市橄欖球男隊教練。同時,他還是古生物復原模型原型師。這位身高185公分、渾身肌肉的“硬漢”,集多重角色于一體,竟出奇地和諧。
余國梁告訴《中國科學報》,左手橄欖球體育,右手古生物造型,在10多年“走出舒適圈”的人生中,藝術這條支線對于他事業的主線——體育,也大有啟發。他想要幫助自己的學生,啟發這些年輕的靈魂探索人生更多的可能性。
認真制作恐龍模型的余國梁
童年
時鐘撥回到1981年,余國梁出生在北京的一個工薪家庭。幼時的余國梁在體育和美術兩方面都展現出了很好的天賦。
當時的美術老師告訴余國梁的母親,余國梁是畫畫的“好苗子”,完全可以走藝術這條路。但以少年宮和普通小學老師的水平,恐怕無法對他進行專業指導。
在帶著余國梁的畫“遍訪群師”后,母親終于為他找到了合適的老師。然而,高昂的課時費勸退了這個普通家庭。“一節課就要花掉我媽當時三分之一的月工資?!庇鄧夯貞浀?。
于是,余國梁沒有學畫,而是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就成為了一名“體育生”,主攻200米和400米。
小學畢業后,余國梁被保送至當時的重點中學——北京市通州區潞河中學,并在那里度過了初中和高中時光。他的訓練項目也從全能三項:100米、鉛球和跳高,擴展到全能七項:鉛球、標槍、110米跨欄、跳遠、1500米、跳高和400米。
全能項目的訓練造就了余國梁優秀且均衡的身體素質。高三時,余國梁的優勢項目是背越式跳高和擲鐵餅,均能達到一級水平。作為體育特長生,他的目標是清華大學。
可惜這個節骨眼上,余國梁在一次測試中腿部后肌群拉傷,無緣清華。幸運的是,他被中國農業大學接收,主業改為橄欖球,那是1999年。
進入農大的第二年,余國梁就入選了中國國家橄欖球隊。“當時,農大的橄欖球水平在全國名列前茅,整個國家隊有80%的隊員都來自農大?!庇鄧焊嬖V《中國科學報》。
本科畢業后,余國梁留在了農大,繼續他的橄欖球運動員生涯,直到2009年退役轉為農大的橄欖球教練。
橄欖球賽場上的余國梁,照片攝于2005年
在體育這條人生主線之外,余國梁并未放棄童年時對美術的愛好。
初中時的余國梁多次向漫畫雜志投稿。他很喜歡《灌籃高手》等熱血漫畫,他先是臨摹,后自己創作。在大學時,他還創作了一套“橄欖球教練和運動員”的漫畫故事系列。在體育場上揮灑完汗水后,他總喜歡在宿舍里畫畫度過空閑時間。
余國梁自己創作的漫畫系列
與恐龍結緣
2010年,余國梁的女兒出生。此時,余國梁已經退役,轉向教職,主要訓練校隊成員,也會承擔一些北京橄欖球隊的顧問工作。
余國梁發現,4歲的女兒喜歡恐龍,于是他去網上買各種恐龍模型,但有一個模型無法買到。愛女心切的余國梁自己買了半成品來上色,后面索性買了原材料,從零開始純手工制作恐龍模型。
“沒想到,女兒隨口一提的小要求,竟讓我從此與恐龍結緣。”余國梁笑著說。
當女兒有了更多新玩具,對恐龍漸漸失去興趣。余國梁反而“上頭”了,他沉浸在了恐龍的世界。他將自己制作的各種恐龍模型拍照,發在貼吧等網絡平臺上,收獲了一大波粉絲,交到了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在網上,我收到來自網友的鼓勵,包括一些專業人士的理論指導,還有人說我的作品有收藏價值?!庇鄧焊嬖V《中國科學報》。
來自天南海北同好的支持給了余國梁莫大的信心和堅持的動力,他“上道了”,逐漸形成了自己的風格。
余國梁與他的作品合影
古生物模型有兩個重要的特性,一是科學性,二是藝術性。首先是科學性,制作者不能憑空想象,而是要依照化石依據,保證各處比例和骨骼結構的科學、正確。而藝術性則是在確??茖W性的前提下,形成獨特的藝術風格,對于無法找到化石依據的細節,如表皮顏色,進行合理的藝術創作。
余國梁手下的復原模型,體態渾厚,栩栩如生。他喜歡做動物的“動態”,著重展現動物的每一個動作、每一處肌肉,讓觀看者感受到力量與速度感。這跟他的主業天然地和諧。
被幾只馬普龍圍攻的阿根廷龍
一次偶然的機會,余國梁和廣東的一名愛好者合作完成了一個4D恐龍復原模型,即一半是純骨骼,另一半則帶有表皮和軟組織。這個模型被遼寧古生物博物館的布展負責人看中了,就這樣,余國梁的作品走進了博物館。這對他是莫大的激勵。
在此之后,余國梁的作品還參加了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所的展出,以及四川省自貢市博物館舉辦的比賽,并兩度獲獎。余國梁的作品被這些專業機構永久收藏展出。
愛好與職業
在十年探索中,余國梁已然將愛好發展為人生的“第二支線”,成為了一名古生物模型“原型師”。
“原型師”這個職業在日本非常流行,尤其是動漫圈。而近些年,中國也有許多年輕人成為“手辦原型師”,專門設計和制作手辦的原型。
除了恐龍,余國梁還嘗試了許多其他動物的模型制作,如老虎、獅子、牛、甲殼蟲。他還自學了數字設計相關的軟件,以及3D打印,緊跟最新的技術潮流,并在農大開設了《生物仿真模型的設計與制作》課程。
余國梁在電腦上繪制原型圖
用3D打印機制作的甲殼蟲模型(王兆昱攝)
把愛好做成專業、做到“出圈”的原因,僅僅是興趣嗎?
答案是否定的。“我能堅持下來最關鍵的原因是,它對我的本職工作有幫助?!庇鄧赫f,“要想做好藝術,就先要把心沉靜下來。心一旦靜下來,就能反思到許多東西,解開我當體育教練和教師的一些困惑?!?span style="display:none">b4M速刷資訊——每天刷點最新資訊,了解這個世界多一點SUSHUAPOS.COM
有一次橄欖球比賽失利,作為教練的余國梁悶悶不樂了好一陣子。那段日子,余國梁利用空閑時間做模型。在與自己不斷對話的過程中,他悟到了體育比賽與做模型的相似之處。
第一是搜集資料的重要性。做模型的第一步是大范圍搜集資料,并仔細分辨、作取舍;而體育也是如此,需要掌握對手的資料,以及自己隊員的情況。余國梁說,曾經的那次比賽在搜集資料上就沒做好。
第二是“結構比細節重要”。做模型要確立身體結構的比例關系,整體比例如果不對,在細節上再追求完美也是無用功。體育亦然,每個模塊都很重要,除了訓練,還有后勤出入口、醫療保障、薪資待遇、技術安排等。教練團隊的分工也很重要,體能教練、技術教練、戰術教練、隊醫,應該平衡好關系。
余國梁說,開辟“第二領域”的愛好,能讓自己從當下工作中暫時“跳出來”。
“在一個學科鉆久了,容易出現瓶頸,看不到自己的問題。而當你轉向愛好,暫時抽離出來,反過來再看本職工作,就能找到好的解決辦法。”余國梁說。
育人
43歲的余國梁目前仍是講師,他對科研和職稱的態度是“順其自然”。他對自己的定位與形容,永遠是一名老師。
“跟學生在一起時,你的一句話、一個行為,都能影響到學生。為人師表就是老師價值的一個體現?!庇鄧赫f。
余國梁的《橄欖球基礎》特別受學生歡迎,常常在預選期就“爆滿”,一課難求。但他也曾一度對教學感到迷茫。
傳統的體育課是有些枯燥的。比如傳球,傳統的教學方法是,老師講完技術后,同學們兩人一組,拿著球一遍遍反復傳球。余國梁一直在追問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給學生上每節課的目標是什么?
受益于做模型過程中的思考,余國梁不斷改進和豐富課堂內容,用不同的小游戲融入橄欖球規則,讓學生更喜歡上課,并將橄欖球規則掌握得更好。
有些學生自認沒有運動天賦,不夠自信,余國梁告訴他們:“橄欖球是團隊項目,每個位置都需要不同類型的人。你不用跑得最快、力量最大、耐力最好,只需要做到你自己能力范圍內的最好?!?span style="display:none">b4M速刷資訊——每天刷點最新資訊,了解這個世界多一點SUSHUAPOS.COM
學生臉上洋溢著自信的笑容
余國梁認為,體育比拼的不只是體力,更是智慧。橄欖球講究“四兩撥千斤”,即便是“小瘦猴”,面對“大塊頭”也有制勝的方法——利用慣性原理,在奔跑時適時改變方向,讓對方“剎不住車”。余國梁希望學生能把體育帶來的自信和智慧運用到未來幾十年的人生中。
除了上課,余國梁還將心力傾注于校園橄欖球俱樂部,他想為農大的孩子們創造“體育社交”的氛圍,讓大學生在看電影、吃串和劇本殺之外,擁有不一樣的社交方式。在他任職的十幾年間,橄欖球俱樂部從不到10人,發展到現在的200多人。
利用自己的美術特長,余國梁為每個橄欖球小隊設計了能傳達團隊文化的吉祥物和LOGO。隊員有了文化載體,就有了歸屬感。他還親手設計比賽的海報、獎杯等,為校園橄欖球比賽增添一抹風采。
余國梁為每支小隊都設計了LOGO,這是其中一個
談起自己的學生時,余國梁如數家珍。“有一位女生,本科時上過我的生物仿真模型課程,現在兼職畫博物畫,已經被很多出版物收錄。還有一位化學專業的男生,接觸橄欖球俱樂部后,特別喜歡打球,左右腿韌帶斷裂兩次,康復后還要回來打球。他第一次考研發燒沒考上,第二次成功了,超過分數線50多分?!庇鄧盒Φ煤荛_心。
*本文圖片除注明外均為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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